用户登录

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爷爷

 | Echo1989  2016年08月30日16:28

  

  爷爷过世的那年,家里发生了一系列的怪事。首先是屋顶朝西北方的墙角上毫无征兆地出现了一个日益丰满的马蜂窝,待其被发现时,其已颇具规模。

   我家的房子是老式楼房,楼顶处有块凸出的地方,而蜂窝便像一块巨大的伤疤般稳稳地挂在墙上。风和日丽时,楼顶总群蜂乱舞。

  对于这些不速之客以及它们令人略微恐惧的堡垒,村里人众说不一。有人说马蜂的到来代表着吉利,也有人说,那其实预示着灾难。

  那时爷爷正病重,全家都笼罩在哀伤与绝望的阴影下,家里没有人敢去动楼顶那个直径将近四十厘米的玩意儿,怕一动就动走了什么,或者说,一动就动坏了什么。但暗底下大家还是默默祈祷,希望它的到来能给我们带来预想不到的福音。可后来的事实证明,我们的那些祈祷显然只是些可笑的自欺欺人。

  

   爷爷离世前的一个月里,家里充斥着诡异的氛围。

  年三十晚上,我忙上忙下地准备晚饭,结果米饭出人意料的没有煮熟,母亲责怪我不会使用电饭煲,偏偏在大年三十这天闹出这样的乱子。第二天,也是大年初一,母亲亲自下厨,在那口平时用来炒菜的大锅里煮饭,烧很旺的火,结果米饭依旧没熟,全家人开始恐慌起来。那天的饭桌上,没人说话,唯独已经神志不清的爷爷,睁着浑浊的双眼问:“这是黄昏还是清晨?”奶奶骂爷爷老糊涂了,父亲则噙着眼泪不停扒饭。

   紧接着,在不到三天的时间里。家里先后来了不下于五只野猫,除了大小不一,形状各异外,它们在行动上都惊人得相似,仿佛经过死神的专业培训。白天,它们偎在爷爷脚边睡觉,任你怎么骂怎么打就是不走,晚上则又分布在房子周围的各个角落吼叫,声音凄惨得令人毛骨悚然。在很多个夜晚,我都听到奶奶的咒骂声,但这显然无济于事,第二天早上开门时,门口总是聚集着头天被强行撵出去的野猫,一个个像讨债的幽灵。

   猫来没多久,楼板上面的耗子开始频繁活动,开始还是一个时间段一个时间段地乱跑,到后来就成了不分昼夜的狂奔,仿佛千军万马,以至于有时你都会担心,怕房顶的纸板被它们碾碎。当然,偶尔也会有一两只掉下来,都大得出奇。待你准备干掉它们时,又全部逃的无影无踪。隔壁屋子里的野猫是从不关心那些耗子的,它们陪着爷爷,安心地睡觉、撒娇。而它们的安心到了我们这里,就成了触目惊心。

   这种野猫唱歌,耗子跳舞,群蜂伴奏的日子没过多久,对面山头人家户里的狗开始对着我们家不分时间的啼哭。开始我还以为那是因为受了主人家的打,直到爷爷过世才恍然大悟,原来它是在为爷爷提前哭丧。

   而那时的爷爷也几乎站在了死神的面前,整日躺在床上靠流质性食物来做最后的垂死挣扎。父母亲都放弃了希望,着手联系道士、抬棺者以及一切白喜事需要的相关人。唯独奶奶仍不甘心,每晚半夜不是在屋里念叨烧纸,就是偷偷跑到村里各个桥头点蜡烧香。直到后来我们屋顶上开始盘旋着猫头鹰的叫声时,奶奶彻底安静下来,不再东跑西跑,念经拜神,转而寸步不离地守在爷爷床边,放佛守着传家之宝。

  在我们农村有种迷信的说法,大意是猫来,狗哭,猫头鹰叫,无论当中的哪一种发生,其都预示着死亡的到来,特别是猫头鹰在哪家屋顶啼叫,那家必有一个人要死。

   奶奶的突然安静让我们甚为担心,怕她承受不住打击倒下去。但出人意料的是,爷爷的整个后事都被奶奶安排得井井有条,没出一点乱子。只是在下葬那一刻,奶奶情绪大转,又哭又闹地趴在棺材上,死活不让别人往上上土。我两个大个子的叔叔连忙跑过去,连拉带抱才总算将其弄回家。

  爷爷五七那天,奶奶在家里烧了许多纸。我拉着长长的细线坐在田野里任风筝凌乱飞舞。天不停地往下暗,最后暗的我终于弄丢了风筝。冷风灌进我毛衣的领口,把我脖子吹得冰凉通红。

  

  爷爷去世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奶奶都沉默不语表情黯然,而且一闲下来就躲在老房子里哭,边哭边叫着爷爷的名字,并有种压抑着的撕心裂肺的疼痛。

  家里的野猫早已散尽,耗子也不再跳舞,对面山上的狗也再不哭了。更奇怪的是,待父亲想去拆掉楼顶那个硕大的马蜂窝时,发现它也早空了,只留下个破败的壳对着我们微笑。

  家里人常常梦见爷爷,也说他在另一个世界过得很好。唯独有次晚上天下暴雨,爷爷在梦里告诉我父亲和四叔,说他被水淹着。第二天我四叔上山一看,发现爷爷的坟茔果然被积水浸泡着,于是立马回家抗把锄头到坟边开了一条排水沟。之后,父亲和四叔就再没有过相似的梦境。说到这里,我又想到曾有个同学告诉我一个极其雷同的怪事。她说她外婆去世不久后天也下暴雨,而她母亲也做了个梦,梦见她外婆抱怨房子漏雨。第二天她母亲往坟冢上一看,发现坟顶果然有个洞。当然,关于这件事的真假我无从考究,只是觉得生活中有太多事总是难以解释,若用“凑巧”二字作为所以问题敷衍的借口,那发生在我家里的一连串怪事,也仅仅只是因为“凑巧”?

  爷爷去世一年后,奶奶开始把精神寄托在看不见的神灵上,偶尔也去庙子里吃顿斋饭,但大多时候还是在小心慎微地关注着周遭的一切,譬如楼板上的耗子乱跑没有,对面山上的狗对着我家哭没有,外面的野猫拜访过我家没有。一有风吹草动,奶奶就会背着我和父亲去找算命先生,并弄回大堆乌七八糟的东西,什么圣水、灵药、仙丹等等。

  一开始,我和父亲都极为反对,说她整日正事不做只知道疑神疑鬼,叫她不要再相信那些算命的胡说。后来,父亲依旧反对奶奶信神信鬼,我却开始迷信起来,有时甚至怂恿奶奶去为我卜一卦,看看未来的吉凶。现实中有太多的无奈让我逐渐对生活失去信心。有些人起早贪黑,却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有些人游手好闲,却山珍海味穿金戴银;有些人仁厚慈善,却灾难不断命运多舛;有些人作恶多端,却幸福平安无灾无难。

  

  那种高呼要做生活主宰者的念头在爷爷过世后的第六个念头消失殆尽荡然无存,我过起了与世无争或者说是颓废不堪的生活。

  奶奶不再那么频繁地提到爷爷,但任何相关的话题还是足以勾起她老人家美好又伤痛的回忆。

  偶尔父亲心情高兴,又恰逢有客在家时会大谈一些在我眼中很为玄妙的事。比如他说爷爷生病之前有次在后山上和大家一起挖地,晌午时听见有人叫他名字,叫一声我爷爷就答应一声。但那人足足叫了十几声还不肯停歇。我父亲觉得蹊跷,便连忙跑下山去看个究竟,却发现周遭空无一人,顿时大冒冷汗。后来回家后,爷爷突然说叫他的那个声音是某某的,而那个人已死去十多年了,之后爷爷也就一病不起。还有一件也颇为神奇,我父亲说那是爷爷去世前的一周,他做了个梦,梦中他、四叔还有爷爷也是在后山上干活。期间,爷爷指着不远处一段平时村里人常走的山路,要求父亲在上面挖个坑。父亲开始不肯,说那是公家的路怎么能说挖就挖了。而平时通情达理的爷爷却一反常态,死活赖着父亲要他挖坑。父亲没法只好顺从爷爷,等刚把坑挖好,爷爷就一下子蹲了下去并再也没有站起来。梦醒后父亲心有余悸,但没告诉任何人。一周后爷爷过世,父亲让请来的道士到后山上看地席,道士在山上转了很久,最后指着爷爷在梦中死活想要的那段路说是好地方,但介于那路是公家的不便葬人,便不得已把坟冢的位置移到了旁边地里。

  许多年后的父亲再谈到这件事时,遗憾之情依旧溢于言表。如果当初狠下心把爷爷葬在那乱石堆积的山路上,或许我们一家子过得就不会像现在这个样子。

  当然,父亲还是时常安慰自己,说其实爷爷的地席选得还是不错。虽然这么多年来家里没人飞黄腾达官禄满身,家道也依旧艰辛清贫,但终归没有在牢里蹲着的,在医院里躺着的。唯一不足的是,我这个长孙女越长越没有出息,整日无所事事萎靡不正。

  

  父亲对风水的痴迷随着时间的流逝几乎到了迷信的地步,当然,我不知道那是否就应该算作迷信。父亲说好的地席可以庇福后代,葬得好凡事都好,葬得不好鸡犬不宁。

  奶奶依旧随时关注周遭的一切,有事没事都叫我六姨婆到家里来看看——自从第二个男人去世后,我姨婆成了算命人,特别是村里一个壮年女人因为脑溢血暴死田边时,奶奶更是心神不宁,家里从此香纸不断。

  我母亲仍然不问世事,整日忙于灶边田间,话语平淡。而我,则越发颓废,睡觉吃饭成了生活的主旋律,偶尔无聊至极也会去桥头随便找个算命先生瞎侃。有个算命先生说我命中多火,而我名字中却含水,这样就水火不容,一辈子都无所作为。

  我当着算命先生面说你怎么尽胡说,然后没给钱就拍拍屁股转身走人。

  但没错,正如你想,我还是会翻黄历择个吉日换名字。那算命先生说得那么逼真,况且我也有责任证明我父亲的笃定——其实你爷爷的地席选得还是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