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熏枣

来源:中国作家网 | 方木  2017年01月12日08:46

熏枣,经炭火熏烤后,失掉了部分的水分和糖分,变得乌紫明亮,黑中透红,有着细密的花纹,像一位历经岁月长满了皱纹的老人,干瘪着身子。它肉质淡黄,有一种酸甜烟熏的味道,馥郁着一种另类的香。别具特色。

南方的人喜欢吃。近年来,在欧美及东南亚的一些国家也受到欢迎。

以前在我们村,我们队上,父亲便带着大伙加工这一副业。全村,或者方圆几十里也只有我们生产队搞这个。那是七十年代后期,文革的气氛已不浓。老百姓单单依靠地里的粮食收入依然是吃不饱,穿不暖,日子紧巴巴的。偏偏,父亲以及包保我们生产队的大队委员副书记,也是我院里的一位大哥,两个人都属于闲不住的人,工作认真负责,老想着闯闯试试。于是两个人就商量着从外地请来技术员,带着大家加工熏枣。

熏枣,这东西,吃着好吃,但加工过程很辛苦。虽然整个流程很简单,不过三步。但涉及事多,时间又急,作业面很大,所以辛苦是难免的。就像樱桃好吃树难栽一样,可能任何一种美好的,或者有助于,有利于感官的,受享用的东西,都是来之不易的。

一般每年的夏秋之际,大约阴历的七月中旬,就要支摊子,安排垒窑,收树墩子等前期事项。

在我们村正南生产队的打麦场(一二百亩地)里,占用东南的一个角落,下挖1.5米深12米长的壕沟。1米以上用铁锨抢出60-70度的斜坡儿,沿着斜坡的边沿儿,用挖出来的土培起一圈儿矮墙,大约80公分高。矮墙上搭两根横梁(20多公分粗,不同于房粱),以横梁为界断成三个部分,梁上竖置12根檩条,也是20公分左右。被隔开的三部分,每部分平均四根。檩条上铺高粱秫秸杆编成的箔,用来放枣。最后再从壕沟的一侧,向分隔的三个部分的下方,斜着掏三个不到1米高的洞,直达沟内。这样每个洞口上面对应的是由四根檩条和箔搭建的烤炕。熏枣时,在洞口内按左右,每边放置一堆树墩子,用来点火。总计六堆烤火。点火时,先用棒子瓤子当引火,引燃干燥的树墩子。

邻近烤窑,还要用土坯垒建用于煮枣的自然灶台。也是下挖1米见方的两个深坑,沿坑边儿用土坯垒起1米多高的灶台,上置放两印大锅。前锅最大,20印的,锅深70多公分,锅口直径1.5米左右。一次放枣可达一百多斤。后置8印大锅,锅深30多公分,锅口直径70多公分。灶台下,在地面与坑之间置上鉄篦子。鉄篦子是用13根14寸的钢筋,和一根横的钢筋焊成的。鉄篦子放置的斜度要达到40多度的角度,以便下面煤渣下漏。灶台后还要垒起10米多高的烟囱,也是土坯的。灶上烧的是烟煤。煤是从矿上托了人直接买来的。听父亲讲,第一次熏枣的时候,他代表生产队里去肥城买煤。当时通过一位亲属办的。矿上的煤很紧张,主要用作火车的燃煤,质量好,价格也略高,一吨卖到七八十元。为了谈成,那位亲属还借给父亲一双皮鞋和毛呢大衣当行头。而矿上却提出让父亲在老家帮忙收购5头猪和300只鸡(矿上过节给职工发福利)。那个年代,农村养殖活物儿的少,集市上卖的也少。父亲当是急于买煤,也就忽略了这个情况,满口应承下来。2.5吨的煤买回来了,但帮忙买猪和鸡的事儿并不顺利。派出几个人,转了几天,才买到一头猪和三四十只鸡。只好给矿上去了信,并道了歉。

灶和窑在垒建的过程中,那些派出去收购树墩子的人,也陆续地把树墩子运了回来。高高地堆放在打麦场里。熏这一季枣,树墩子也不少用,1万斤枣要大约用1500斤树墩。10万斤枣至少用1万5斤的树墩。收树墩子时是现钱结算,每斤三四分钱。主要看干湿度,很湿的不能要,略微有点儿潮湿的,便宜一点儿也要。而另外的几组收枣子的要错后个三天五天的才去往远近的各个村庄,大约离正式下枣的时间提前10多天。如果等枣子真正熟透了,枣子就不能用来做熏枣了。收枣子时也是付现钱。生枣分为三级,一级枣六七角儿钱一斤。二级,三级在一级的基础上下浮,每级差一角儿来钱。主要看枣子的品种,成熟度,损伤度。当地产的大枣,大小挺匀的,一般按一级。而那些长相英俊,长圆形杂交的串竿子枣则按二级。大小不匀的,损伤度大的按三级。

等到枣子收回来,此时的天气也变得有些凉了。地里的玉米粒开始变得硬朗起来。秋收即将来临,所有的农活儿都开始往一块儿集中了。

熏枣就得抢在秋收之前完成。

枣子在打麦场里堆成了一座座枣山。那些翘首以盼的妇女们都已经早早地来到了打麦场上,围在枣子周围,拿了小凳子,马扎子,坐下来开始拣枣子。

拣枣要沉得住气,仔细地看,仔细地拣,仔细地挑选。那些有虫子咬了的,被硌碰损伤了的,都要挑出来。每天的工作量也不少,全体一天要拣一万来斤儿。总共10多万斤,要十多天的功夫。不过她们也爱此劳动,手里一边干着活儿,嘴里一边拉着呱,说着话。都有说有笑的。我们小孩子有时放学早了,也跑去凑热闹,胆大的还去偷点儿枣吃。不过,管事儿的大人们会及时的赶我们走。

所有参与的社员们,包括外出收树墩子的,收枣子的,在家干杂活的,以及会计、保管、队长等都按工分记账。一天10个工,早晨1个工,上午下午各2个工,晚上如果需要加班儿加点儿,则根据时间以及劳动强度的轻重,增加相应的工分。整体掌握一个基本的公道。待全部完工,枣子卖出后,统一分钱。那时的钱虽然实,但现在看也是着实的可怜。大约一个工七八分钱,一天下来也就挣个四五角儿钱。这在当时已经是很不错了。

父亲负责整体工作的调度和安排。并负责生枣的定级和过称。他做事认真,公道,有时也批评人,但大家都宾服他。他对亲戚也是如此。一次邻村的一个表大爷,把自己的枣送来,他给定了二级,因为里面混了些串竿子枣。惹得表大爷很不高兴。父亲自始至终都盯在现场,很少回家,有时回家吃饭也是匆匆吃过,接着就走。大多时间吃住在现场。

现场盯得紧的还有请来的三名技术员,一个姓刘,一个姓李,还有一个姓徐。老刘大爷,我现在想起来,还多少有些印象。他们家都是聊城的,在当地干这一行已经多年了。他们性格外向,爱说爱拉的,老刘大爷也曾在我家吃过饭,方脸,高个儿,长得五大三粗。说话嗓门很高,而且各种各样杂七杂八的手艺会的不少,烧砖窑,暖小鸡,熏枣,还做了一手好菜(父亲讲的,我没见过)。

请来的师傅是拿钱雇的。干完活儿多少钱,事先已经说好,并保证加工的质量。队上安排人专门给他仨买来菜,买来酒(地瓜干子酒),一天两喝。

熏枣盯火是最为辛苦的,有时几天几夜不合眼,而且要守在壕坑里。壕坑里点燃的树墩,体积大,密度大,不能出明火,整个壕坑里烟雾弥漫,甚至上面的烤炕也是烟雾缭绕,有点儿像战争年代硝烟弥漫的的战场。在坑道里看火的人,常常两眼熏得红肿,咳嗽不断。关键要随时掌握烤炕的温度,大体控制在40°左右。

拣好的枣子放在8印锅里过一遍水,再放到20印的大锅里,经过沸水煮上三四分钟,达到七分熟。然后晾干运到烤炕上,摊开,大约10公分的厚度。熏一天后,停火,上去人进行上下翻动,上面的翻底下。翻完,再熏一天,整体两天多时间。这时的枣子已经被熏走了三分之二的水分,枣身变小了,细花纹也有了。而且部分的糖分也渗了出,用手一捏,粘粘的感觉,颜色也变得黑里透红,就该出锅了。

不远处已经用一排排的条砖支起了一张张的箔。把这些熏好的枣子运到上面进行晾晒,晚上盖上席子,早上再掀开。直到干透,不甚粘手为止。这时的枣子更加乌紫透亮,花纹细密如织。整个打麦场上都是一种馥郁的香气。如果晚上伴着皎洁的月光,闻着这种透亮的香气,在看着浮起的熏烟,一天的劳累尽失。

10万斤枣,要用大约半个月的时间,平均每天五六千斤。在秋收之前搞这项加工,从时间上来说是很紧张的。生枣大约二斤二三两出一斤熏枣,10万斤枣也就出4万来斤儿。

熏枣晾晒后,装在大麻布袋里,专人运往地区的土产公司或者外省的土产公司。土产公司也按三级收购,每级差一角来钱,一级每斤能卖到一角三。忙活半个多月,大约能挣2万来块钱。绝大部分的钱都留在了集体,用做集体的发展。

熏枣含有蛋白质、丰富的膳食纤维和果胶,是人们喜爱的一种美食。只是由于涉及的人力物力太多,时间又相对过短,或者也有生枣少的原因,现在除了一些传统的地方仍有个别的加工外,大多数的地区都见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