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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楼游记

来源:中国作家网 | 张家悦  2017年01月16日10:13

今年5月我从北京回来待业在家, 正好赶上家里老楼走了租户 ,需要收拾下屋子 。父亲看我整天无事可干要带我同去, 我本是极不愿去的, 不为别的就怕撞见熟人问我从北京回来的事 , 可是又拗不过父亲 ,心想父亲也是怕我这样一天天的颓废下去 ,于是就和他去了。

说起老楼自我去北京念书就再也没回去过, 一路上坐在父亲那辆磕的破头齿烂的电瓶车上 ,父亲满脸兴致的给我讲他的电瓶车在装新房时是表现的如何的借力 ,我却不耐烦的听着, 看着来往飞驰的车流我的内心满是差距所带来的自卑感。 当我们经过小区的外围时我惊讶的发现老楼竟然变了颜色, 看那粉红相间的色调仿佛令他年轻态了许多,根本不像30多年的楼龄, 父亲看我一脸的惊讶! 说道 :这不前两年市庆嘛! 咱楼又靠近车站, 所以市里来人给刷的, 哦! 这挺好 我一边答应着一边在想,这样一来就能抬高些租价了 父亲看了我一眼笑着说一会儿你再看! 这时车子拐进了小区眼前的一切顿时令回归到对老楼应有的印象 。

原来楼区内侧的墙壁不仅没刷而且变得更加灰暗,没有硬化的地面已是荒草丛生, 大风裹挟着塑料皮在角落里不停的旋转, 我不禁感叹这几年小区竟然破败成这样儿这时父亲在一旁有些气愤的说道: 这帮老东西当年为了省下那点屁子儿, 现在可好 该!让他们受着去吧! 我没有接话, 但我知道父亲所指的事儿 ,前些年市里小区改造有人提议把我们小区变成封闭式小区,增设地面硬化、 健身器材、 车棚等各项基础设施。当然这改造也不是白改的小区正规之后接手的物业公司要收取一定的物业费, 记得当时居委会还每家每户征求过意见 , 可这一征求不得了楼群里的住户当时就分成了“两派”一派以年轻住户居多,他们主张改造, 另一派多以老年住户为主他们认为物业可有可无主张守旧不变, 一时间一场犹如变法维新一样的纷争展开了, 其实大家都清楚守旧派不愿改就是怕交那点物业费, 可姜还是老的辣啊! 事情到了最后改造派是举步维艰败下阵来, 这事儿就这样不了了之了我父亲本是赞成改造的, 可是楼道那会儿保守派居多平时叔啊婶儿的叫着父亲抹不开情面便被他们拉去做了赞助,这也是我没搭他话的原因。 如今这帮老人搬得搬、 没的没、 可年轻人却遭了秧, 看来真是遗害不浅啊!

由于没有物业我们把车子停在了自认为安全的位置, 我接过父亲递给我的工具 ,这时忽然听到有人向我们喊着什么! 音调有些古怪似乎很近却又感觉离得很远, 顺着声音我才发现原来是前面墙跟下坐着个人,远看深红色的一团蜷缩在石礅上, 仿佛已经同后面的砖墙融为了一体, 只能看见他花白的胡须之间叼着一柄金色烟斗, 我认不出想上前看看, 这时父亲把我拉了回来小声说: 齐大疯子你不认识啦?齐——我这才有点对上号了! 可我对他的印象还是在小的时候, 一年四季总能在垃圾箱附近找到他的身影, 其实他并不是完全疯, 起码他懂得捍卫自己对小区垃圾箱的绝对占有权 ,我就亲眼见过他和外面来这里捡破烂的打起来过。 不过他还是有点疯的 ,因为总能听见他嘴里嘟囔着什么, 我记得他那时爱逗小孩 ,我门都怕他见了他就跑 ,后来听说他拿烟袋锅把别的楼群一个小孩手给烫坏了 被人给打了, 从那以后就不总见他出来了, 谁知这么些年过去了好像并没太大变化,那张糙的不能再糙的脸颊上衬着两片红晕, 这反到说明他很健康, 不过令我好奇的是他那个大烟袋锅怎么变铜烟斗了?难道也是赶时毛弄了个土豪金的?

我们上楼时父亲说道: 这老家伙你看他那样的还越活钺硬实呢!

他得有多大了?我问?

怎么也得有80多了, 这老东西真能耐 ,靠走多少老人儿了!说完父亲长舒了口气。

楼道里每层都堆满了杂物, 窗子上满是陈年的旧灰, 说来也是自从我家搬走后, 原著居民也就剩下一两家了还都上了岁数 ,新来的大都是租户谁还去管什么卫生!

快到家那层时我忽然听见砰的一下! 是关门的声音, 接着是一阵咳嗽 ,我一想坏啦 !最担心的还是发生了,因为我太熟悉对门李爷这习惯了十几年都没变过 。

呦 这不长伟吗?干嘛来了只见他穿了件前几年中年人流行的蓝灰色夹克背着个手, 大概是捡了他儿子的衣服 ,或许是有点小罩不住他那肥硕的体型, 鼓鼓囊赛让人看得很不舒服。

是 大叔啊 !这不房户走了嘛我和小东过来收拾一下!呵呵! 父亲满脸堆笑的解释着。呦 小东也回来啦! 怎么那边休假吗?只见他用那老练又精明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我, 听他问话的语气就好像他都已经猜出了些什么似得。

我本想按实招了可这时父亲抢先说了句! 这孩子在那边也不知咋了老水土不服老爱感冒 我让他回来养一阵子再回去。

他随即点了点头说 :哦 也成! 在哪儿都一样好好干, 我看这些个孩子呀将来都错不了。

父亲也像十分关切似得回问了他孙子金辉在美国留学的事情还夸他是多么的有出息。或许这正合了老爷子的心意他便云里雾里的说了一大堆他孙子那边的事 ,我们听得也是云里雾里的,父亲依然耐心的听着,而这正是我所反感的话题,我有些不耐烦本想自己先去开门可想想还是算了本来就没法跟人家孙子比这下又连个尊长礼貌都不懂了不更让人笑话了? 看着李大爷满头的白发和那一脸锈色似的老年斑, 仿佛他也同这座楼群一样的老境颓然,这位曾经不可一世的楼长这会儿俨然已成了孤家寡人 ,小时候他家和楼上楼下都没少吵架 可偏是能和我家出奇的好, 平平淡淡的好 、不温不火的好 ,20多年来我们两家从未红过脸 ,可这会儿的李爷别说和人吵架了就连找个人说话都难了, 后来还是他老伴儿李奶开门喊他 ,我们才得以抽身进门。

矮和小是我进门后的第一感觉, 楼房这样矮的举架现已是罕见更令我感叹的是在这60多平米的小屋竟还能被分出一客 一厅 一厨 一卫 一阳台的格局, 我真的不敢回想当年我们一家四口是怎样挤过来的! 可是不管怎样这里都是我出生与生活过的地方, 没有那儿能比这更踏实了 。

父亲让我先扫扫屋子他则去厨房修理洗菜池子, 我一开始还有模有样的干了一会之后便将扫把扔在一边, 我迫不及待的想寻找一些曾经生活过的痕迹或感受 ,就像动物喜欢搜寻自己的气味一样 ,我去了小屋, 这个曾属于我的房间已是空空荡荡 ,只在角落里找见一张桌子天啊! 这不是我的写字桌吗? 我划了几下满是灰尘的桌面 ,那曾经洁白如雪的漆面已经微微泛黄,桌边还有几处烟头烫过的印记! 这一定是上个房户干的 ,我本有些生气! 后来想想算了就算它是新的又能怎样呢? 你又能回到上学的时候吗?我翻了翻抽屉里面什么也没有,我将桌子推到了窗台前,这是我当年学习的位置 , 学生时代有多少个夜晚正是在它的陪伴下度过的 我半蹲下身子模仿那时的视角向窗外望去, 透过街边那排新绿的杨树我看到了对面兴业超市的牌匾依然在那儿, 高考那会儿每晚只盯着这块牌匾, 什么时候它变黑了, 我也该睡了!

真是不敢想那会儿是怎么熬过来的 ! 我起身看了看空荡荡的屋子, 心想家徒四壁可能就是这个样吧? 在一面墙的中间我找到了一条明显的黑印儿, 我当时就猜出了它的来历 当年母亲为了让我专心的读书, 就和爸爸搬去客厅和奶奶一起去住 ,可是客厅又不好放双人床只好搬了个海绵垫子放在地上睡, 白天再把它靠在小屋的墙上立起来 ,日积月累就蹭出了黑印, 母亲对我是如此的期望可到头来呢? 哎 !不管自己的孩子将来会不会出人头地, 做父母的总是给他的孩子们提供最好的条件来培养, 想到这儿眼睛里不由得一阵泛酸 ,心想这大概就是爱吧。

这时听见父亲说话的声音, 原来是洗菜池下面的水管堵了, 父亲找了工人来给疏通 ,见那人搬出一卷盘蛇状的东西, 一头连着机器, 他将另一头伸直对准了水管口并示意让父亲按下按钮。 谁知那东西 ,通了电便成了龙, 咆哮似得朝着管口扎了进去。这是我看见父亲像是在向我说了些什么, 由于太吵我没听清只是点了点头 ,这时我感到有人在拍我的肩膀, 回头一看原来李爷正站在我身后, 面带微笑的看着我呢! 我这才明白父亲的意思, 李爷神秘兮兮的把我叫到客厅让我去他家说是李奶要给我拿点好吃的 ,我推脱再三还是去了 !

我已经记不起上次来李爷家是什么时候了,小时候总去他家找他外孙子玩儿一呆就是一天, 大了以后各忙各的学业, 自然就生疏了几分, 人也就少走动了 。我进了屋李奶往茶几上的果盘里填了几把瓜子和糖 ,让我吃 ,我象征性的抓了几粒儿!放在手里 ,几句寒暄过后我竟然不知该往下说什么了, 这时李奶突然问起这几年我在北京的情况, 我有所保留的讲给他听, 接着她又说了些她孙子在美国的事 ,不过这次没有令我反感 ,都是在谈金辉在外国外打拼的不容易以及对大学生就业问题表示理解与同情, 也许是这样的话题正符合我此时的处境 ,我也放的很开 ,同她聊了很多 。一会儿她突然说要给我家拿点他儿子从养殖场带来的鹿肉, 让我在客厅等一会儿, 便去了厨房 ,我不好推辞, 边坐边环顾着屋子 ,我发现家里除了家具的位置有所改动外基本上和从前一样 ,墙上那个老式挂钟在那滴答作响多了几分怀旧的氛围 ,在墙的中间我忽然发现一敦大柳桃树摆在那里十分显眼 这引起了我的好奇! 因为记得小时候在他家就见过一颗, 难不成就是那颗?我上前扒开它浓密的枝叶发现它的树干竟有小孩胳膊一般的粗细, 微风吹过它轻颤着枝叶, 好像在想我展现着它的繁茂 ,我不禁慨叹生命的伟大与光阴的流逝。

我拿了肉回来进门就听见李爷和那个工人说着什么声音很大, 像是在训斥一样 。那工人也没了刚才自信, 家物什儿扔在了一边 ,抽起了烟, 原来是工人没有听从李爷的建议结果把水管给捅裂了, 下面渗出了许多腥臭的黑水。 李爷看他不说话又跟父亲说道: 大伟你看我说什么了让他慢点送, 就是不听,这下坏了吧!

其实在我看来这东西是谁赶上谁倒霉, 30多年的管道早就老化变质了, 换了谁都保不齐会坏, 父亲大概和我想的一样 ,也没有为难那工人只是换水管的工人一时不好找只能等几天再说了。

送走了李爷和工人师傅后我和父亲把房间彻底的打扫了一遍 虽然再怎么弄也改变不了老房日渐年久的事实,但至少也要窗明几净让人住着舒服, 随后父亲拿出了一张红纸上面是他亲手写的招租信息, 看着自己手书的“ 此房出租 ”的几个大字他感叹道! 哎练了这么多年的大字, 也就这几个字算是用上了! 还是这几个字来的实惠啊!我一想这话不假古人常说一字千金 日后若是租出去了这上面每个字平均下来就是值不上个千金也能抵上个几百的啊 。

我们在阳台窗户上找了个最显眼的位置把字幅贴了上去, 这时夕阳回照透过窗子映红了这里的一切,就在这如梦似幻的氛围下我仿佛也看到了我的暮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