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攉(huō) 鱼

来源:中国作家网 | 金土山  2017年01月16日10:23

燕子河名称的由头,谁都说不清楚,问三爷爷,三爷爷甚至还不知道在村东头淙淙流淌着的这条细长的河流,有一个高雅的容易让人产生联想的名字。涧头多丘陵,属于蒙山山系的余脉,望西北几十里是费县,费县马庄一带盛产燕子石,就是那种布满形似燕子的可以做砚台的厚薄不一的石头,燕子石学名叫三叶虫化石,其化石虫体形如飞燕,故称燕子石,也许这就是燕子河的来历吧。

燕子河里的水不急不缓地流着,河底的碎石和欢快的鱼儿清晰可见。到处是绿色,绿色的田野,绿的山,出村向东,沿着小路,穿过石崀,走过扫条稞,就到了河边,夏季雨后暴涨的河水已经消退,浑浊焦黄的颜色也不见了,河岸或窄或宽,靠近岸边的水草葳蕤、茂密,再靠近河水,青苔像等待浣洗的绿色的锦被,被清澈的水流不断冲刷着,有不知名的鱼儿来回游动。

连绵的山,蜿蜒的水,无际的庄稼,晴朗的天空,好奇的眼睛和快乐的心,这就是我儿时的环境和状态。每日在东沟里游走、戏耍,一直等到日头疲倦地落下。

我曾经无数次问父亲,家里的这条小沟在曾经森林茂密的过去是不是一直缓缓流淌,大坝里的水是不是像现在这样,一到冬天就干涸?父亲不知道,爷爷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现在想想,我的问题其实就是一个期盼,我渴望我的家乡能够山清水秀、绚丽迷人,可是,在我童年的记忆里,在每年的冬天,大坝瘦了,小溪干了,厚厚的冰层下已没有了泉水叮咚,螃蟹和泥鳅躲在石蛋底下,等待着第二年麦黄的时节,等到小溪胖壮起来。

捉鱼是小时候做得最多的事,也是记忆中留存最久的故事。

夏天,一场暴雨下来,发山水了,沟满河平,下游的鱼儿也起劲地向上游窜,可它不知道,拦着东沟的一道道的石堰,那湍急河水流淌在平缓的石镰上,那边正张着梁子呢!张鱼梁子,这也许是生活在山溪边的农人最有创意的捕鱼方式。

暴雨已经停了两三天,小河的水势已经平稳,水也日渐清澈,这时找沟汊河道相对较窄的地方,用青石闸堰,将溪水截住,形成一个平整的水面,青石平铺着,有一定的高度,让其同下游有一定的落差,水齐整的倾泻,形成一道整齐平稳的水帘。然后再侧着水流垒一道石墙,把流水兜住,让溪水沿着一个有坡度的方向流去,直到汇入下面的溪水获石潭。在水流逆上的方向,忽地深下去,垒一个方形的小屋,下面能透过水去,而中间用柳条、木棍编制成笊篱般有孔洞可以漏水的平面,这就是张鱼的处所了。

入了夏,鱼儿开始了洄游,凡大河小河,鱼儿总是沿着水流逆势而上,仿佛赴一场宴会,似与情人相约,而情人在河的上游。精明的人就是利用了鱼儿的这个特点,特意设置一道让鱼儿通过的水道,而水道的尽头竟然有这样一个陷阱……

鱼儿鱼儿你快快游,游到东海你不用愁。在我们念叨的时候,一条条活蹦乱跳的鱼儿已经被张在了梁子里。鱼儿有大有小,有时,你第二天起个大早,一定会有惊喜等着你:泥鳅、鲶鱼、叉口、窜条、草鱼……鲶鱼竟然有2斤多的。

这是我小时候的事情了,年幼的我也想垒个这样的梁子,可惜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徒有羡鱼之情,而无结网之技。再大一点,也和同伙一起合作垒一个梁子张鱼,也小有收获。最大的梁子就在上吊石的上面,那里水窄,正好是河沟拐弯,地势也好,是张梁子的绝佳去处。

那是七八十年代,我还幼小,生活在老家的人们的肚腹还没有油水,生活条件差,平时难见一次腥荤,也没有娱乐的东西,黑白小电视到了八十年代末才进入家庭,整天蹲墙根、拉大呱也无聊。秋忙已经过去,大坝里的水日渐消瘦,沟汊里的水先是变窄,再是断流,眼看到了初冬,又到了捉鱼季,终于可以逮点鱼拉拉馋了。

不用组织,大人见了面,“二叔,明天去攉(土语,字典中找不到这个词,用“攉”代替,音豁)鱼去吧,水差不多了。”“好呀,划拉上后院的三红他爹,东头的二闪子。一个早儿就动手。”“攉哪里呢?”“嘿,老地方,那地方肯定窝着大鱼。”聪明的四大爷,擤一把鼻涕,笼着袖朝门市部那边走去,事儿就这样定下来了。

听大人拉攉鱼的事儿,是我儿时的一大乐趣。那时的冬天,比现在要冷得多,雪一下三天,最厚能达到两尺,大坝里的冻也有一尺多厚,大人、孩子都在上面溜冰,化雪了,屋檐下的冰凌能一直挂到地上,一个个冰柱,衬出一个个寒冬。那时天冷,可人身上的衣服单薄,这样更显的冷了。冬天里有棉裤穿就算好的了,有时也就穿个夹袄,冻的人整天一挂鼻涕不断流。

可听到攉鱼,个个又跃跃欲试,孩童们也乐得翻天。

上吊石的上面,水势由南北忽而向东转向,一个深潭便成形了。嶙峋的怪石、叮咚的水流、飘逸的水草,一些大鱼便潜伏在这里。北风刮在脸上,像针刺般疼,可几个大人依旧干得热火朝天,入夏时,水流湍急,秋到了,水就瘦了,冬日的小河成了涓涓细流,天再旱,些许时日不再下雪,河枯了,干涸的河床裸露出它的胸膛,厚厚的青苔附在石头上,曾经很深的潭水上面,已经结成如镜面般的冰盖,冰盖下是静静蛰伏的鱼儿。

父亲和四伯父,还有景平四爷爷等六个人,先闸好阡,选好容易攉水的地点,冬季打捕鱼就要开始了。

四爷爷找来一个抬筐,用井绳围绕两匝,两边各留出两根两三米长的绳头,打上结,这样两个大人分立堰墙的两边,左右手分别用力,动作协同一致,伴随着“一二一二”的号子,用力的攉起水来。这是常用的攉水方式。攉水是力气活,也很枯燥,于是两个人一班,十多分钟一换,水不断的攉出去,深潭里的水渐渐地消下去。

攉水间,几个劳力边干边聊,东家长、西家短,刘老头的家什七寸半。不管黄的、骚的,一股脑儿全搬出来了。也不管不顾我们这些半大小子在旁边听着。

天冷,赤脚攉水,一小会儿脚就受不了了,手也又疼又麻。脚已经不是自己的了,赶快换班上岸,把双脚埋进岸上的沙土里,这沙土包裹着将行冻僵的双脚,像温暖的棉被,又麻麻滴、沙沙地,双脚很幸福。这是四伯父讲给我听的,讲起这些,四伯父脸上皱纹舒展,眉飞色舞,“攉一天,有时也攉不到多少鱼,可就是高兴,那时的鲶鱼一条都有二三斤沉,不像现在到处都是养的,吃起来没味。”

水儿渐渐地变少,时间也到了午后,阳光有些慵懒,人也怠了,鱼儿也有些惊恐不安了,在潭底窜动起来。

到了该收获的时候了,大人小孩忘记了寒冷,“快快快,那条鲤鱼真大……混子,混子……鲶鱼、鲶鱼……”不一会儿,两个铁桶里鱼就快满了。小孩子在一边也凑热闹,大的逮不了,专逮小的,什么泥鳅、麦穗、叉口、沙里爬、疙瘩咽……还有螃蟹、小虾……这真是少有的一次大丰收。

“别逮了,别逮了,不少了,那些小鱼小虾快放了吧。等明年它们长大了再逮。”四爷爷在岸边大声说到。

上岸、分鱼、收拾家什、回家。孩子们乐呵呵地围在铁桶跟,冻的通红的小手小心地戳弄着这些不幸的鱼儿,寒冷在哪里?赶快回家,家里的婆娘会熬出一锅鲜鱼汤,让他们大快朵颐的。

我家乡的燕子河,水依旧在流,水依旧那么清澈。可是攉鱼似乎已经成为过去,现在没有人会为了那两条小鱼而冒着风寒受冻挨累了。生活条件好了,想吃鱼,到市场买,价格不贵,卖鱼的还给摘得干干净净。

可是,那攉鱼的场面,并没有随着时间模糊、泯灭,那个场景,那种快乐,那份心情。多少年都不会忘记。

唉,什么时候能再到老家的燕子河上攉一次鱼呢!如果真的在攉鱼的话,我们的身边会不会有小屁孩们跟在在旁边欢喜地喊,高兴地雀跃呢!

可惜,一切都不能回到从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