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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子

来源:中国作家网 | 何誉  2017年09月18日20:51

同病房的一个病人刚刚出院,不一会儿就又送进来一个病人,是一个半边脸青紫的神志不清的枯瘦的老人,是头耷拉着的自己不能行走的被两个当兵的年轻人用轮椅推进来的老太太。正当我们用问询地目光诧异地分辨着病人与他们之间关系的时候,从门外又进来一位气嘘嘘喘喘满头大汗脸色红涨没穿外套的中年军人。一进门,他就在两个年轻人的帮助下费劲而又熟练地把轮椅上的病人抱起放在了床上,然后打发两个年轻人赶紧回去上班,自己也一起走出了病房。当再次进来的时候,后面跟着一名身穿白大褂的医护人员,他给医护人员详细地介绍和说明了病人的病情。

原来后面进来的没穿外套的中年军人才是老人的儿子。老人是附近一所小学的退休教师,已经八十多岁了,有些老年痴呆,精神也不太正常。老伴已经去世多年了,目前一个人独居。人老了就像年幼的孩子,自己管不住自己,管不住自己的腿,到处乱走乱跑,不但没有个时间观念,而且常常跌的鼻青脸肿。管不住自己的嘴,见啥吃啥,有多少吃多少,没个饥饱。这不,又吃多了,吃坏了,积食了,梗阻了,结块了,肠胃堵得上上不来,下下不去,疼得死去活来,受不了要命地叫唤,人也已经折腾得筋疲力尽,动弹不得,没办法这才送到医院来。

在中年军人和医护人员的攀谈中可以看出来,老人已经是这个医院这个科室的常客,医护人员对他和病人都熟悉得很,好像上次离开医院的时间还没有超过一个月光景。经过进一步探讨治疗的措施和办法,双方商议先保守治疗,采取上下夹击的办法,强行消食通便,打通梗阻。如若不行,只有采取手术开腹取出郁结在肠胃中的食团和便结了。当然这是下策,也是万不得已的办法。

老人眼睛不睁,耷拉着头,似乎神志不清,只是哼哼唧唧有气无力地呻吟着,说的什么含糊不清,谁也听不清楚。儿子听得烦了,一边就像爹训斥儿子似地恶狠狠地对老母亲说上几句,疼就往死里疼去,让你少吃些你不听,撑死算了。一边又转向我们絮絮叨叨地开始抱怨和唠叨起老妈来。

他们姊妹三个,他是哥哥,另外还有一个妹妹和一个弟弟。他在当地的部队服役,妹妹在遥远的上海工作,弟弟在本地自己做个小生意。妹妹太远管不上,弟弟在跟前就不管,老人就成了他一个人的,他既要上班还要关顾老人,他们部队上又管得很严,所以难心的很。平时他白天上班,只能晚上看管老人,晚上下班回来先给老人做好饭,吃完再伺候她洗漱休息,深夜十点多才能回到自己家里,第二天早晨六点钟就要翻起来,先到老人那里给过早饭后再去上班。周而复始,长此以往。去年岳母也有病住院,他和老婆只能是各自忙乎,各回各家,各管各妈。就这样还不落好,老人老人不理解,弟妹弟妹落抱怨。真是能当儿子不当爹,能当兄弟不当哥。

老太太住的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建造的居民楼,老太太住在八楼,而且没电梯,所以今天大儿子只能找了同科室自己的两个同事也是下属来帮忙,把老人从八楼上背下来,再用汽车上拉过来,用轮椅推进来,自己就找人办手续,先让同事把老人推到病房来。好在一年三番五次地住院,都成了医院的常客,和大夫护士的也都混熟了,成了医院的熟人,有了熟人好办事,所以轻车熟路,很快就顺利地把住院手续办好了,一会儿就住进了病房。

他虽然满腹牢骚,态度也有些凶横,但是该做的事情还是井然有序,滴水不漏,丝毫没有一点马虎和应付的意思。在老妈的身底下该揩就揩,该擦就擦,该洗就洗,该敷就敷,也顾不得隐私,顾不得羞耻,顾不得肮脏,顾不得恶臭。但手不闲着,嘴也不闲着,一边手里干着活,一边嘴里不停地唠叨,时而还对着不知听到听不到知道不知道明白不明白的老妈大声地呵斥上两声,我们部队要改制了,我要到成都去呢,我也不管你了,让你的儿子管你去吧!没人管了你就到㟆岭山去找我爸去!我爸都等了你十几年了,你陪他去吧!有时老妈不听话不配合治疗了,他还会大声地喝斥老妈,还会时不时地在老妈的脸上手上胳膊上身上生气地拍打拍打,就像老师训斥和体罚学生似的,完全不像一个儿子应由的举动和做法。

一切安排妥当,当哥的他开始给弟弟打电话,电话叫通后,他说话的口气极其绵甜委婉,说话的声音也轻声细语,那个谨小慎微甚至是低三下四的架势,而且那边还时不时地传来一些置疑和责问之声,他就像犯了错的学生在老师面前一样默默地一声不吭地静静地停着。电话打完后,当哥哥的又是一顿牢骚,说这两年经济不景气,弟弟也没生意做,天天没事干待在家里不是上网就是睡大觉,不但不管老妈,连自己家里的事都不管,为此俩口子生气闹矛盾,弟媳妇还找他这个阿伯子告状呢,他哪里能管得了他们的事。天下的老的都护犊子似地袒护着小的,弟弟虽然不管老妈不给老妈给钱,但老人却把自己的工资卡给了小儿子,还经常把他和妹妹给的钱给他,她说你们条件都好,弟弟困难,弟弟日子过得艰难。老妈还把父母的房本子拿出来让弟弟做生意抵押贷了款,这事她还不让我们知道,不给我们说,也不让我们问,更不让我们管。更可气的是,去年老妈有病住院,弟弟打电话让妹妹把住院看病的钱寄过来,妹妹汇来了三万元,他却装在自己腰包里不出世了,最后老妈住院看病的钱还得他再掏。你说这是人干的事吗!

第二天快到中午时,弟弟确实来了,不仅人来了,进门时手里还拿着一个快餐的塑料饭盒,里面装的是街边快餐店里买来的十来个硬邦邦冷冰冰的水饺。弟弟进门后把快餐饭盒往床头柜上一放,两手插在裤兜里看着床上躺着的老妈,目不斜视凶神恶煞地质问,妈怎么成这个样了?过年不都好好地吗?还胖胖地着呢!此时已是深秋天,看来生活在同一座城市的儿子已经有大半年没有见过自己的老妈了。哥哥像做了错事的孩子,眼睛盯着弟弟没有做声。弟弟接着质问,脸上这是怎么了?哥哥战战兢兢地回答说,跌倒撞的。弟弟接着生气地说,把人摔成这个样子,怎么弄着呢,你操的什么心啥?哥哥无言以对。人都瘦成这个样子了,还说是吃着撑住了,谁信呢!再不了骗人了啥。弟弟仍然不依不饶地训斥个不停,哥哥只能静静地默默地无声地心平气和地看着盛气凌人的弟弟,一言不发。

弟弟见哥哥不做声,好像觉得自己的独角戏表演也没有太大的意义和作用,于是趾高气扬地在地上踱了一个圈,然后生气地无奈地拂袖甩门而去,在身后留下了一句话让人捉摸不透的话,你看着办去!

弟弟出门后,哥哥苦笑着摇摇头无奈地对我们说,你们看,这就行了,再别想见他的面。

果然,此后的几天里再没有见过弟弟的影子,哥哥只好请了护工白天照顾,自己还要早中晚一日三次地在单位食堂买了老妈和护工的饭,再送到医院里来,晚上还要整夜整夜地陪护和伺候病床上的老妈,而且每次来都只能穿着没有外套的衬衣,因为没有时间去家里换便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