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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片丰饶的记忆沃土 ——读丰建国散文集《御风而得》

来源:中国作家网 | 郝秀琴  2017年10月17日11:59

捧一本书,在灯下静读,足以让我感到日子的惬意和安详。《御风而得》这部四十万字的散文集,篇篇精彩,字字玑珠。丰建国用如诗如画的温婉唯美的文字,和读者分享着他生命的律动。

那落寞的老人和夕阳,那哀伤的老柳和孤鸦,那荒凉的院落和断墙;老城的歌声,深巷老院的风景,儿时的乡路;秋风掠过的玉米地、白桦林,那刻骨铭心的物件,裹着阵阵撕心裂肺的痛……读着读着,不舍合书的我,已是泪水盈眶。品读、思考、感悟、感慨,他是怎样长年累月地伏案写作,又是怎样在渐行渐远的岁月中,一点一点捡拾日子的碎屑,散珠成串,写下了来来往往的春夏秋冬……

80年代初,乌兰察布盟日报大青山副刊是乌盟酷爱文学者唯一的一块文学园地,那时候,丰建国的文章常常被副刊选登,乡村的四季,小城的街景老居、流淌的饮马河,还有那些故乡人的故事,常常让我百读不厌。文章读得多了,自然想知道作者是何许人,当我们这些业余作者坐到一起谈论起他的时候,主编潘树武老师笑着说:“一个少见的‘怪才’,我和他开会,面对面坐在一起,都不说他是丰建国。”潘老师惜才爱才,口气中充满对这个“怪才”的褒奖。后来,我出版了散文集《六合琴声》后,冒昧给他寄去一本。他写了一篇书评《倾听》回音了我的赠书。再后来,我偶然拨通了他的电话,地道的乡音土语拉近了我们的距离,不设防的交谈,相互有了更深的了解。那时候,他在乡村供销社当售货员,一边工作一边埋头耕种文学这块自留地。后来,我离开了乌兰察市,从此,隔天两茫茫,和丰建国也失去了联系。漂泊几年中,时不时也想起家乡那些长年累月爬格子的同路人,自然也想到了他。春去春又回,一晃十几年过去了,当我再次返回故乡隆盛庄的时候,竟然在一次聚会中,和丰建国偶遇,他坐在我对面,但并没有告诉我他是丰建国,直到饭局快要结束的时候,其他人才介绍说这位是丰镇文联的丰建国,他的含蓄很符合他的个性,否则,就不是丰建国了。这种戏剧性的见面很有文学色彩,他递给我一个纸条,电话、邮箱号都写在上面。相互简短的交流,仍然绕不开文学这个话题,从青年到中年,细细算计,我们都快走了半个世纪,悲喜忧乐、酸甜苦辣,坎坎坷坷我们都经历了。都走得不轻松,但值得欣慰的是,我们都没有放弃文学。

读《御风而得》,让我走进了丰建国的心灵疆域,看到了他用文字营造的那个丰富的内心世界,这位一直在文学田园的守望者,几十年如一日,就这么默默地耕耘,默默地抒写着自己观察和理解的整个世界。深入生活,沉入生命的写作伦理是最值得珍视的。这样的写作与现实生活息息相通。丰建国的作品就是这种活生生的,和人间天地万物气脉通汇的作品。文章短而精炼,题材纷呈多彩,不仅仅局限在“小感触”“小哲理”“小事情”这个“小我”的圈子里,而展示给读者的却是小人物大世界的画面,反映的是一个时代的缩影,描写的是一种远去的风景,这种文字读起来让人产生一种疼痛感。那些消失的村庄,那条干涸的小河,那座光秃秃的山梁,为丰建国建构起丰饶而深邃的文学世界。

丰建国,对自己生活过的那片土地,始终心怀一种不舍,多少年他生命的根须和那块土地一直纠缠不清,他的文字里,贯穿着这块土地给予他的那种质朴和憨厚,他作为一个从小跟着右派父亲到了农村的孩子,那片厚实的土地塑造了他淳朴的个性和厚道的品行,也培育了他对土地的情结,后来,他虽然进城了,有了一份不错的工作,但他的内心放不下那片土地,仍然以那片土地为创作之根,立足于质朴自然的普通百姓的视角,从真情出发,将内心的感伤、思念、忧患化作最浓的情感。他怀念那有着绵甜厚实的乡村生活气息,熟悉那山、那沟、那梁、那峁,那鸡鸣狗叫,火扑扑的人气……这一切都消失了,于是,他借这些外在逐渐消失的有形的物质,将一种情感的人性的信息,输送给读者,人与人的情感,人与自然与环境的情感,那沉重忧伤的唯美的文字,那细腻独到的表现手法,让人回味、沉思、长叹,甚至欲罢不能。

丰镇,是丰建国的出生之地,他的童年在这里度过,丰镇自然也是他的生命之根,在这部文集里,他写了丰镇的每一处风景,车站,短巷、一条街一扇窗,一条河、一座楼、老北山、照相馆、小铺子、大西滩、东园子、南沙地,那逝去的老巷旧宅,那青瓦屋顶的老房子,有他童年的悲喜,那些被超市淹没的小铺子,也潜藏着他对儿时生活的一种眷恋。顺城街,8岁时的丰建国就走进这条街,这里有学校、银行、当铺、有许许多多发生过的故事,但如今,这条街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是“华大超市”,那个古老的丰镇,只能在丰建国的文字里看得见找得到。

丰建国习惯沉入生活内部挖掘素材,潜入记忆深处追寻真情,“亲情无言”这一辑,他写了母亲、父亲,写了亲同手足的兄弟姐妹,写了贤妻爱女,他非常形象地把亲人比作一间房子,父母如后墙,它的支撑使一间房子有了起点有了依托;兄弟姐妹是东墙,它的存在使一间房免受寒夜之冷;西墙是儿女,当你年迈的时候,只能坐在墙下晒太阳;配偶如门窗,门与窗是一间房的组合部分;尘世如茫茫旷野。这种意象化的描写,传神的形象,没有一定的创作功力和出神入化的灵感启迪,难以写得如此深刻生动。“珍惜这旷野里的一间房吧,别管它简陋或破旧,唯有它的存在,才会使你在风雨之夜或飞雪隆冬得以温暖得以慰藉。”

“亲情,是一种人的本质的情感需求,其他的情感都是亲情的模仿和再现。”丰建国以许多物件来衬托描写浓的化不开的亲情,在那个贫瘠的年代,他的母亲夜里独守孤灯,为孩子们缝连破旧的衣衫,“她是最早看着蓝色的晨雾是怎样消散;紫色的暮霭和炊烟一起笼罩村庄的时候,她才从远远的田垅回家。”这就是他的母亲,有一天,母亲突然咯血颓倒,当她溘然长逝后,留给他的是一种撕心裂肺的痛,读到这里,泪水模糊了我的眼睛。母亲走了,留下的物件依然勾起他刻骨铭心的思念。针线盒、老花镜、裁衣粉、顶针、线团、花花绿绿的布块……这些物件也似乎在等待着那双灵巧的手,再拿起它们,用针用线用布来缝连着生活里的破绽和漏洞。这是一种有着生命记忆的潜心打捞。

《母爱如歌》《有些物件会刻骨铭心》《针线,串连日子的破损》《泥页,摸平生活的裂缝》《色纸,亮丽岁月的平庸》《杏叶在风中飘落》《母亲和玉镯》《父母印象》这些文章中,丰建国都是蘸着眼泪写了他的母亲,那撕心裂肺的语言和朴实真诚的描述,催人泪下,足以让读者产生强烈共鸣。

丰建国的散文给读者展示的是一个丰富多彩的艺术世界,平凡琐碎的记忆里藏着感情的深波大澜,清晰的记忆让读者历历在目。在“散珠成串”这一辑里,他用一双善于捕捉生活细节的眼睛,把生活中零零散散的琐事,再经过他心灵的过滤、孵化、那涌动的激情自然而然从心底流淌出来,“将生活赐予我们稀有的那一刻抓住。”把一种温馨而忧伤的家园情怀跃然纸上,把重重叠叠的湖水般的回忆,组成一阕动听的声乐。让人掩卷沉思。

《农民》《农民:沉重的称谓》这两篇文章正如丰建国说,他是饱含深情写下了“农民”这两个字,因为他的血管里始终流淌着粘稠的农民的血液,这血液浸泡着他的良知,他真实地写下了农民生存的现状,写下了他们想在农闲时候进城挣点钱的艰难,为底层的农民代言呼吁,为那些消失的即将灭绝的物种呼吁。在谛视和发掘现代农民生存状态与心灵图景的过程中,丰建国始终敞开内心,袒露着灵魂,他把自己的精神思考,情感起伏和意识流动,包括内心的迷惘、纠结和焦虑,不假掩饰和读者娓娓道来,让读者和他一起去经历体验,一起去疼痛忧伤。

《村殇》《乡村渐失田园诗》《春望》《二月,在乡村》《沉重的山野牧歌》《风之痕》都是记叙了作者下乡的所见所闻和农村这几年的变化。那飘远的炸油糕烩菜的香味,那一块块开着兰花的胡麻地,开着白花的山药地,那活蹦乱跳的小山羊,那一群群劳动的人们,一条条被野草覆盖的村道;学校里漏雨的教室,风中的白桦林,奢望能看上电视的乡民,冷落的供销社和寂寞的村庄,那坚守着几亩薄地的老人,那为了下一代舍弃家园去城里陪读的年轻夫妇……丰建国以一种沉思的方式和从容的笔调将这一切展示在读者面前,透过这些温婉伤感的文字,让我再次领略到作者难能可贵的清醒、敏锐与深刻。

《御风而得》容纳了作家日常生活中的点滴积累和片段思绪。这是一部上乘之作,丰建国也是一位严肃认真一丝不苟的作家,把文学视为生命。如今,在人人都崇尚孔方兄的年代里,能用生命和文学做较量的文学痴迷者少之又少,但丰建国却一心一意守护着文学这块田园。正如他说:“对一个写作者而言,故乡、亲情,人间温情不仅是涌动、畅流的创作源泉,也是心灵永远栖息和放纵的草地。”我说,文学也是一片丰饶的记忆沃土,丰建国在这片沃土里栽树种花,花开花谢,春去春来,这块沃土绿荫郁葱,气象千万,繁花茂叶间,蕴含了多少有恒久价值的东西啊,这片丰饶的记忆沃土,是丰建国放牧心灵的田园,也是每一位和文学有缘者的田园。

郝秀琴,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出版多部文学类作品。先居住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