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登录

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打工春晚:民众节日文艺的新创造

来源:光明日报 | 孟登迎  2018年02月24日06:17

打工子弟学校的学生在打工春晚舞台上。光明图片/视觉中国

作为我国特有的文艺形式,春晚(主要是央视春晚)是全球华人的大联欢。但随着观众审美诉求的多样化,春晚观众日益出现分众化趋势。为适应受众的分众化,央视春晚办起了分会场,地方电视台也根据各自的受众特点不断强化自己的特色。尽管如此,现有的各种春晚仍然不能满足观众尤其是新兴观众群体的需要。春晚的类型、内容迫切需要进一步丰富化。

三亿打工者的现实文化需求

打工者(主要是农民工)是改革开放以来形成的一个新兴群体。统计数据显示,目前打工者总数接近3亿,如果再加上他们的家属子女,总人数估计占到我国人口的三分之一。

打工者往来于乡村和城市中间,身上既保留着浓厚的乡土气息,又沾染着城市文明的繁华,但同时由于主客观条件的限制,他们中的一些人也面临着“乡村回不去,城市融不进”的尴尬。即便一些最终在城市扎下根的打工者,他们也是花了一代甚至两代人的时间,才完成从农民到市民的身份转换,而这一过程无不充满着艰辛与曲折。应该说,打工者身上镌刻着社会巨变的时代印记,他们的人生故事就是40年改革开放宏大历史的缩影。每年春节期间,数亿打工者及其家人,在城乡之间迁徙,在两种文明之间切换,思乡归家,得失冷暖,去留徘徊——打工者群体有满腔的感慨,需要一个释放、交流和升华的舞台。

目前的各种春晚,一是以打工者为表现主体的节目偏少,跟这一群体人数不相称;二是节目往往简单把打工者当成某种传统美德(诚实守信、老实奉献)的载体加以赞扬或同情,或者当作一种落后、呆傻或狡黠的陪衬形象来呈现,很少展现他们从事具体劳动的艰辛过程和自身对于精神价值的文化思考。这种文化表达上的滞后,已经无法适应新一代打工者在文化自觉方面取得的快速进步。“新工人们”渴望创造能表达自己真诚情感的节日文艺,渴望得到其他群体的理解和尊重,也想表达自己对社会责任担当的思考。

在这样的背景下,打工春晚应运而生。打工春晚出现于2012年,最初由为打工者群体提供文化教育等公益服务的公益机构北京工友之家和新工人艺术团等发起。统观六届打工春晚,节目类型丰富多彩且极具现实主义色彩,主要内容基本都围绕劳动报酬、劳动尊严、留守儿童、流动少儿入学和女工处境等具体问题展开。工友们自编自导自演,想通过这些节目重新认识劳动价值,用艺术形式再现自己的劳动生活,表达对家乡的思念,歌颂工友间的兄弟姐妹情谊,探讨工人自身的发展与社会良性发展的相互关系。

劳动者自己唱响劳动者之歌

对劳动价值的歌咏是每届打工春晚共有的主题。打工春晚对于劳动价值的肯定,集中体现在每届晚会结束时极具仪式感和主题色彩的一个节目上——全体演员和观众高声齐唱《劳动者赞歌》。此歌旋律刚劲激越,歌词洗练铿锵:“离开了亲人和朋友,踏上了征战的路途/为了生活而奔波,为了理想而奋斗/我们不是一无所有,我们有智慧和双手/我们用智慧和双手,建起大街、桥梁和高楼/风里来雨里走,一刻不停留/汗也洒泪也流,昂起头向前走/我们的幸福和权利,要靠我们自己去争取/劳动创造了这个世界,劳动者最光荣/从昨天到今天到永远——劳动者最光荣!”

在资本广受青睐,一些人总想着不劳而获的当下,这样的歌曲让很多打工者找回了久违的自豪感和自尊感,这跟习近平主席在2018年新年贺词中提出的“幸福都是奋斗出来的”观点不谋而合。赞美劳动、赞美劳动者、为劳动自豪,也渗透在其他节目当中,比如《工装秀》和《劳动舞蹈》对劳动之美就有别开生面的展现。这两个节目直接把各种劳动用具搬上了舞台,将劳动的具体动作和节奏有机地编入了舞蹈造型。在演员们热烈奔放的舞蹈律动中,年轻的打工者身穿各种工作服,一个接一个、大大方方地走着模特步上台,熟练流畅地展示着各种各样的劳动动作,展现了某种混杂着自信、乐观和反讽意味的独特文艺精神。

除了劳动和思家主题,打工春晚在女性和儿童主题方面也有重大进展。近些年的相关节目展现了几代女工不屈不挠的进取精神,发出了男女平等的呐喊,并且将女性问题与社会问题有机融合起来。这些以女性打工者为表现主体的节目在思想觉悟方面,要高于很多女性文艺作品。不难看出,打工春晚已经呈现出某些超前的文化思想元素,成为民众节日文艺的新创造。

在春晚中寻求精神归属

除了弘扬劳动价值、展现劳动者的日常生活,打工春晚尤其关注打工者群体的精神归属问题。比如,在2017年打工春晚上,六位来自“皮村文学小组”的工友(李若、小海、范雨素、郭福来、徐良园和王春玉)齐声朗诵了他们共同创作的长诗《劳动者的诉说》——

快过年了/漂泊在外的打工者/谁不想家?/家里有自己骑车上学的孩子/家里有盼我团聚的爸妈/我们在城市里打拼一年/修建起的美丽/处处风景如画/收获装满沉甸甸的背囊/回到家又把城市牵挂/为了家乡的富裕/为了城市的繁华/苦点累点算个啥?/流血流汗我们悄悄地擦/明年我还会回到这座城市/因为这里有咱们工友/共同的家/明年我还会回到这座别人的城市/因为这里有咱们工友/共同的家。

不少打工者面临现实归属和精神归属的双重困境,可谓“待不下的城市,回不去的农村”。他们的诗五味杂陈:感伤中浸透着坚强,孤独中散发着温馨。这几个文学爱好者说自己很幸运,因为他们在“工友之家”可以抱团取暖,集体创作,彼此切磋。文学小组结成的“友爱共同体”在很大程度上成了他们共同的精神支撑,成了他们的精神家园。思家主题在这里取得了突破,已经扩展为“新工人”对于“友爱文化共同体”的热切期待。如今的打工者们普遍感到,由于得随着工厂的搬迁而不断四处迁徙,他们对即将迁往的新城市和新区域充满惶惑,特别期待在落脚的地方也有一些能够接纳他们的“工友文化之家”。这其实已经触及到一个现实的文化课题:国家和社会如何为打工者群体提供最基本的公共文化空间和公共文化服务,如何在打工者中推进公共文化服务的均等化。

十九大报告指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我国社会主要矛盾已经转化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这一点在打工者群体和打工春晚上表现得相当突出。打工者群体的生存环境、劳动环境和创作条件都相对艰苦,也制约了他们文化创造力的进一步发挥。令人欣慰的是,一些政府部门和社会机构已经认识到了打工春晚的积极意义,团中央礼堂、北京朝阳区文化馆曾经免费为其提供过录制场地,有三届打工春晚还实现了在公共电视频道播出。为了让打工春晚能够延续和创新,并最终成为推动打工者群体日常文化建设的重要动力,还需要打工者群体自身和社会各界的共同努力。

(作者:孟登迎,系中国社科院大学人文学院副教授)

(稿件来自中国艺术研究院“青年文艺论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