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登录

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梁晓声:书写城市的平民子弟

来源:文艺报 | 梁晓声  2018年02月24日09:09

我的小说创作,从内容上基本可分为两部分。

一部分属于知青文学。知青是“上山下乡”运动中形成的特殊青年群体,都是“文革”的亲历者,也是我们共和国的第一代儿女。整个80年代文学,被概括为新时期文学,一个显著特点就是反思。我认为,知青经历让这一代人无论作为整体还是个体,都具有特殊时代见证人的切身感受。

当年,我作为有知青经历的青年作家,必然会将反思作为文学使命之一。后来,不再年轻的我继续创作了《年轮》《知青》《返城年代》等,既是自己始终放不下的反思使命的延续,也是书写人性正能量的不泯激情的延续。我觉得,人性的美好如善良、正直、诚信等,越是表现在理智塌方的狂热年代,越值得作家发乎真情地大书特书。

我的另一部分小说创作大抵属于“当下”题材,即时代发展到上世纪90年代以及21世纪,我的关注视角和创作动念都会伴随时代的进程有所调整。

小说家应该成为时代的文学性的书记员,这是我的文学理念之一。一路写来,我渐渐意识到:一个时代过去了,一个时代开始了,时代和时代之间不可能像打隔断墙那样截然分开。前一个时代与后一个时代,总会或多或少地发生现象、问题、矛盾的部分重叠。诚如我们常说的,旧的问题、矛盾遗留下来,尚未完全解决,发展中的新问题、新矛盾接踵而来。二者彼此交融,纵横交错,中国各方面的发展成果都得来不易。

如果要将发展成果讲足,最有说服力的方法是比较。既要同别国进行横向的比较,也要同自己的从前进行纵向的比较。在这种比较中,民间的实际生活发生了什么变化,尤其具有说服力。于是,我就想写一部年代跨度较长的小说,尽可能广泛地通过人物关系描绘各阶层之间的亲疏冷暖,从民间角度反映中国近50年来的发展图景。

当代许多作家都出身农村,写农村生活信手拈来,好作品数不胜数,比如《平凡的世界》,而全面描写城市底层青年生活的长篇小说相对较少。我从小生活在城市,更了解城市底层百姓生活。我有一个心愿:写一部全面深入反映城市平民子弟生活的长篇小说。

少年时代我就喜欢读书,喜欢有年代感的作品,比如《悲惨世界》《战争与和平》《复活》等,但是创作一部有较强年代感的作品十分困难,也一直感到准备不足。到了六十七八岁,我觉得可以动笔,也必须动笔了。我不会用电脑,只能手写,写第一页时不知道书名,但知道必须写到三千多页才能打住。这时有朋友提醒我,不要写那么长,最好写二三十万字,好定价、好销售,写那么长谁买谁出谁看?我说,这不是自己考虑的,我只想完成自己想做的事。

创作《人世间》,就是想将近50年来中国社会的发展变化直观地告诉人们。只有从那个年代梳理过来,才能理解中国社会的发展变化。最近,我因为整理一些散文随笔,想到了从前的许多事,比如年货、布票、肉票、洗澡票、户口簿、厕所等。我很感慨,中国确实站起来了,确实发展了,各种变化之大,不回头比较,印象是不够深刻的。现在普通饭店的任何一桌饭菜,过去北方家庭春节也都几乎吃不到。当时见不到鱼虾,鸡蛋、粉条都凭票,我直到下乡前才第一次吃到点心。这种生活并非城市最困难家庭独有,而是当时普遍现象。1990年,我在北京家里第一次洗到了热水澡。因此,我想将从前的事讲给年轻人听,让他们知道从前的中国是什么样子。

我曾写过《中国社会各阶层分析》。所谓师法乎上,我希望自己能创作一部文学性的、跨度50年的各阶层分析。我对民间特别是城市底层的生活比较熟悉,也比较熟悉知识分子、文艺人士近50年来的心路历程,这几方面的比较熟悉,让我写起来不至于太不自信。

欣慰的是,在120万字的《人世间》中,一些内容是其他小说中不常见的,一些人物是文学画廊中少有的,一些生活片段也不是仅靠创作经验编出来的。它们都源于我这个作家独特的生活积累,都有鲜明的个性特征。

我个人认为,《人世间》值得对从前的中国及民间缺乏了解的年轻人读一读。我希望能向他们提供一点鲜活的、有质感的认知内容,对他们将来的人生有所帮助。《人世间》如能起到一点儿这样的作用,作为作者,我自然也是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