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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待岁月深处解(四)

来源:中国作家网 | 婉末  2018年03月20日13:10

有子叔说的猫子,是鸡鸣村西头许奶家男娃中的老二,叫许云飞,小名叫猫子。许奶家和大奶家的境况差不多。许爷早年因病不在了,给许奶留下一女三男。女儿许秋是老大,已结婚多年。

许奶家与大奶家不同的是,她有一个能识文断句的女婿,名叫李胜利。胜利是李庄村的一个会计,李庄村紧挨着鸡鸣村,这使许奶家有了个掌事的人,她家大事一般都由秋姑和胜利来安排。

有子叔说猫子叔明年就要参军了,就是猫子叔的姐夫李胜利请了大队支书胡岩一帮人喝了一场酒给办成的。

转眼到了第二年。猫子叔参军临走前的那个夜晚,他趁着天黑,怀揣一肚子的话去找二叔倾诉。

他俩一边吸烟一边说话,猫子叔说:“二哥,咱这村里,我最敬佩的是你,对我最好的也是你,我的心里话,还是想对你说啊。”

“是啊,你一出去,远天远地的,你又不会写信,还真是叫人挂念啊。

“猫子,虽说你姓许,我姓王,但咱的村子小,人不多,咱哥俩真像亲兄弟。再说了,我那两个亲兄弟还不如你见我亲哩。你别见外,今晚就咱哥俩,你有话尽管说,有我能帮你办的事儿,我会尽力帮你,有我能为你说的话,我一定会去说……”

二叔那时尽管自顾不暇,却掏心掏肺地对猫子叔说出一串子暖心窝子的话。

猫子叔说:“‘金窝银窝舍不得穷窝’。说实话,我撂不下俺娘,我恋家,是真的不愿出远门……”

二叔截住猫子叔的话说:“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能开阔眼界、长长见识,多好啊,咋不想去?我做梦都想出去,可是,我的命没有你的命好哇”。

二叔扳着指头继续说:“我从咱县城四高百分班毕业后,考上大学,却不能上大学。我的班主任老师了解到我是因为舅家成份高而不能上学时,他很是惋惜。他曾三次让 “招办”的人来咱鸡鸣村进一步核实社会关系,都是那丁婆娘死咬住不放,结果上大学我没能如愿;第二年海军征兵时,同样的原因,又没能当兵;后来,社会单位招工,我仍没有资格啊。现在,就连当个大队干部我都不能争取……,唉——,算了,不说我了,我这辈子也只能这样了。”

“可不是嘛,二哥,真是屈才你了哇。你的情况咱们全大队的人都知道。”

两个人闷头吸烟。沉默了好一阵儿后,猫子叔说:“嗨,说实话,我也没啥文化,就是出去几年,也混不出个啥模样来。不像你,你要是能参军,肯定能穿上四个兜的衣服回来。我出去空吃几年粮饷转一圈又回来了,还不被人家笑话吗?”

“看看,你这叫啥话?哪有出去了,就一定要整个官当当啊?如果去参军的都当官了,那当官的统帅谁啊?是不?没事儿,你尽管放下顾虑,远走高飞吧,咱这鸡鸣村乌烟瘴气的,都快把人给憋疯了。”二叔说着,在猫子叔的肩头轻捶了一拳。

“二哥,你不知道哇。”猫子叔欲言又止。

“咋了?啥话还不能和我说?”其实,猫子叔的心事,二叔也猜个八九不离十。

“你知道,我家就那三间破茅房,我曾跟我娘提说过,我想和我大哥分家单过。俺娘说,‘那不还是进进出出一个门嘛,再说了,也没地儿另起锅灶啊’。我娘不让分家。我和他们在一个锅里搅勺把子,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觉得别扭、窝心啊,就只能出去躲几年了。”猫子叔红着脸低着头,终于鼓足勇气向二叔说出了他心中的苦恼。

二叔拍拍猫子叔的肩膀说:“哎呀,这世间的事儿呀,有时就是阴差阳错啊,你想开点。不过,话又说回来,这肥水也没便宜外人田嘛。”二叔既安慰又打趣猫子叔说。

猫子叔说的“别扭”与苦恼,是指他不愿看到他现在的嫂子杨阳。杨阳原本是秋姑托人给猫子叔介绍的对象。

他的大哥许红权,是岗洼大队有名的“厨师”,谁家办喜事儿,都会请许红权当大厨。

那天,杨阳到猫子叔家看家(相亲),中午,招待杨阳一家人的一大桌子饭菜,就是猫子叔的大哥许红权做的。可好,谁也没想到这“菜”为媒了。

当最后一道菜做好后,猫子叔因找开酒瓶子的工具没来灶房端菜,红权叔就端着那碟菜,面带微笑来到堂屋,又略带羞涩小心把菜放到饭桌上。

杨阳的嫂子一扭脸,面带惊喜。红权叔比猫子叔还要帅那么一丁点。杨阳的嫂子就不嫌生分地说:“哎哟,这菜做得可真好,看上去就爱吃。”

红权叔脸一红,实诚地说:“为了不让猫子像我这样打光棍,我还不拿出最好的手艺?”

就这么个说话的工夫,红权叔就离开了堂屋,后面也没来桌前敬酒,谁知竟然应验了“无心插柳柳成荫”那句话。

大家菜美酒足饭饱后,双方的“家长”在喝茶聊天中“交换”看法。杨阳的嫂子对秋姑不见外地说:“你大弟弟做一手好菜,个儿又高,更帅气,看上去人也老实、厚道,就是看着年龄稍大点儿。”

杨阳的妈妈赶紧接话说:“男人大点好,还知道疼人哩。”

“哈哈,说他干啥?放心,我们家都是老实人。”秋姑赶紧替猫子叔打圆场。

茶罢,杨阳接过秋姑给的红包(见面礼)后,双方的“家长”又相互客气一番后,杨阳和家人起身告辞回家。可是,她的嫂子刚迈过门槛又停下了,她凑近秋姑,泼辣直白地说:“我看还是让你大弟弟红权送送我家杨阳吧。”

在那个时代,杨阳嫂子这冷不丁地在两亲弟兄间突然搞个“大变活人”的戏法,让秋姑一时不知所措,也让猫子叔当时就下不了台面。

这样的相亲,不知是有缘无分,还是命运故意捉弄人。眼看飞到猫子叔掌上的鸽子,却飞到了他哥哥的炕上了。他们还天天碰面,日日生活在一起,这能不让猫子叔感到窝火生气、尴尬别扭吗?

猫子叔最初的老婆梦,就这样破灭了。他一气之下,才报名参军,将去南方某城当兵!

俗话说,“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在那个农村人靠挣工分、分粮吃饭的年代,一个壮劳力,就是天天出工,一年也挣不到足够的口粮。别看云姑在红薯汤、红薯面和瓜菜半年粮中长大,一样长得楚楚动人。她就像春日雨后田里的豌豆花般,粉紫水灵,惹人喜爱,不知让三乡五村多少小伙子们着实惦记哩。同村青年猫子叔就是无数个小伙子悄悄惦念着云姑中的一个。

还说猫子叔参军临走前那天晚上吧。猫子叔知道他一走几年不还乡,害怕云姑会被别村的小伙子给抢先娶回了家。他向二叔道罢他心中的苦闷后,在和二叔聊到高兴时,他才鼓足了勇气,向二叔说出了藏在他心中已久的那个小秘密。

他对二叔说:“我和云从小一起长大,云妹子心灵手巧。她不但针线活儿做得好,还会用麦秸杆编草帽、编筛子。这是我在麦收打场时为她积攒的麦秸杆。本来早想给她的,可是,她家那个有子,我俩一见面,就像狗见耗子一样,我就没敢去她家。二哥,你能不能帮我送给她。”猫子叔边说边解开一个破袋子,里面全是捆扎得整整齐齐的麦秸杆。

哈哈,很显然,猫子叔是以请二叔替他送麦秸杆为由头,巧妙地让二叔帮他给云姑个递信儿呗,好让云姑等着他还乡再娶她。

二叔是过来人,自然能明白猫子叔青春期时这个小秘密和小心思。

“哈哈——,”二叔爽朗一笑,截住猫子叔的话打趣说:“猫子,古有鱼雁传书,今有“麦秸杆”传情啊。”

二叔说笑后,忽然又一本正经地说:“猫子,你说啥都行,就是这个忙我不能帮你。咱这个鸡鸣小村庄,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们老许家,我们老王家,咱们可都是老门老户的正经人家。咱们可不能坏了鸡鸣村的名声,败坏了村风和家风啊。

“再说了,你和有子打小就“反贴门神”——不对脸。他打不过你,也说不过你,他在心里恼恨死你了,你难道不知道?你说,我咋能帮你这个忙?

二叔吐出一口烟,缓了缓口气说,“嘿嘿嘿,现在已是新社会了,也不能还拿封建社会的条条框框去约束你们年轻人活跃的思想。这要是在旧社会啊,咱村的老辈人恐怕连想都不敢想啊。嘿嘿嘿,话又说回来,最根本的是要看云对你是啥看法……”

二叔说话间,顿了顿,“嘿嘿嘿”几声笑,算是缓和了屋里尬尴的气氛,也算是给了猫子叔一个台阶。

猫子叔赶紧借梯下楼,他低下头,红着脸,很不好意思地说:“二哥,这事吧,可能是我掂量不够。你知书达理,我悄悄来找你,就是想让你帮助给拿捏、拿捏,如不可行,这事儿啊,就权当我没说过,就拜托你替我保密。不然啊,咱鸡鸣村人的唾沫星子也能淹死人,是不?”

“猫子,二哥的为人,你是知道的,你一百个放心,这事沤烂在我肚子里,我也不会说出去。你放心走吧,到部队后,要听首长的话,好好干,争取早日入党。以前,咱们在一起瞎叨叨时不是常说,‘空营柿子马营梨,高刘湾的好闺女嘛’。等你穿上四个兜回来,咱这十里八乡的俊俏姑娘多的是,到那时,我一定给你做大媒,喝你的喜酒,好吗?”二叔谆谆告诫时,又峰回路转,把刚才的话拉回到了猫子叔的婚姻大事上来,二叔生怕他刚才“不能帮忙”生硬的话伤了猫子叔的面子。

“嘿嘿嘿,嘿嘿嘿……”猫子叔一阵憨笑,算是对二叔的默应与回谢!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在豫西南的乡村大地上,猫子叔那把捆扎得整整齐齐的麦秸杆,却没能送给云姑的情谊,犹如二月春河,让我们听到了无数青年男、女向往自由恋爱冰释般窸窸窣窣的心曲。他们大胆婉转的表达,一如仲春豫西南大地上一望无际的麦田里麦穗上挂着的麦花那样,飘漾着清香——隐秘缥缈,朴素隽永,耐人回味啊!

虽然二叔没帮猫子叔把麦秸杆送给云姑,但他一定会替猫子叔保守这个小秘密!不过,很难说二婶子不会把猫子叔的这些“悄悄话”捎给云姑?

不知是云姑知道了猫子叔内心的小秘密,还是云姑心中也揣着相同的小秘密,反正三年后,直到猫子叔退役回乡时,云姑不但没有嫁人,连婆子家(对象)还没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