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汤素兰

　　安徒生有一句响亮的名言：“最精彩的童话故事，就是每个人的真实生活。”卡尔维诺也认为，想象力只是一种类似果酱的东西，如果不把它涂在一片具体的、真实的面包上，它就不会有任何形状。这就是说，优秀的、伟大的儿童文学，必须扎根在现实生活的土壤里。任何高大的橡树都不可能从花盆里和石头缝里长出来，只有丰富的现实生活和深厚、辽阔的大地，才是供它生长的土壤和养分。

　　汤素兰的童话新作集《时光收藏人》，收录的虽然只有14个短篇童话，但是让我感受到了一种厚重感和大境界，看到了中国原创童话的一种“成熟的风度”，也领略到了一篇优秀的童话所应有的“经典模样”。

　　最先吸引我的，是集子里的第一篇《一本书书店》。故事写的是“我”回到家乡，无意中走进了一家“一本书书店”，发现里面书架上摆的书，书名都叫《最后的xxx》，比如《最后的云豹》《最后的穿山甲》《最后的岩鹰》，等等。难道说，家乡山林里已经有这么多动物都消失了吗？书店里的一位老头儿告诉作家说，不只是动物呢，还有植物，还有习俗和人，许多已经消失了或正在消失，“每消失一种，我就把它们写下来。每一种都是一本书。这就是‘一本书书店’的来历”。

　　作家写的是一个环境保护题材的童话，但是让我惊讶的是，通篇没有一点我们惯常看到的童话的样子。无论是叙述口吻，还是细节描写，倒是更像在写一篇亲历的纪实散文或现实题材的小说。这种童话叙事式，让我想到盖达尔《一块烫石头》的写法，非常从容和大气。故事最后，作家写道，以后每逢节假日，她都会回到家乡，到那个“一本书书店”所在的地方去看看。其实那里根本就不存在什么“一本书书店”，而只是一块林中空地。“我再也没有见到过那间小木屋，再也没有见到过那个个子矮小的小老头儿。但我知道，他一直在这儿……我的眼睛虽然看不到他，但我只要用心看就能看见。”童话就到这里结束。

　　写得真是好！一派“假语村言”式的叙事气象，却又极其节制，尽显欲说还休的“收敛之美”。摈弃“童话腔”，洗尽铅华，归真返璞，像写质朴的散文、写现实题材小说一样，来讲述童话故事，这是汤素兰在童话叙事式上的新追求。

　　当然，更重要的新追求，表现在她的童话内容上。这些童话的主人公，不再全部是精灵、魔术师和小巫婆之类的幻想人物，她讲述得更多的是现实生活中的“人的故事”，是现实生活的童话。她好像是用一篇篇短故事，证实了安徒生那句名言的合理性：“最精彩的童话故事，就是每个人的真实生活”。

　　比如在《时光收藏人》里，写的就是现实生活中人与人应该如何互相珍惜、和谐相处的故事。她塑造了一位表面上看是收破烂的、其实是专门替别人“收藏美好的旧时光”的老爷爷的形象。故事里的“我”，是一个生活在现实中、经常为父母亲的不睦而苦恼的小女孩。整篇故事也是把美好的想象的果酱，从容不迫、不露声色地涂在了具体的、现实的面包上，使人不知不觉如同身临其境。

　　再如《银狐和女孩》讲述的是生活在北极附近的雪原上的一只孤独的银狐，与一个爱斯基摩小女孩之间依依不舍的友情故事。苍茫、辽阔的北极雪原，心地纯净、冰雪公主一样的爱斯基摩小女孩，在北极圈孤独的长夜和漫长的冬眠中，梦想着能够乘着一朵云彩飘到某个村庄，再次见到小女孩的银狐……这个童话虽然只有寥寥几千字，却意境苍茫、情怀开阔，让读者感受到了天地之间的生命之美，从冰雪世界升起的温暖的人性之美。这篇童话所呈现的一种大境界、大情怀，堪与《小王子》相媲美。

　　《小老鼠的中秋节》写的也是当下的现实生活，有意思的是，作家在讲述这一家人过中秋节的同时，又并行讲述了另一个完整的故事：一只可爱的小老鼠，也邀请了自己的朋友们一起来过中秋节。当老爷爷老奶奶为家人准备桂花糕、月饼的时候，小老鼠也在为朋友们精心准备着过节的点心；当夜深人静，老奶奶一家过完了中秋节，幸福地进入梦乡的时候，小老鼠和朋友们，也在圆圆的月亮和高高的桂花树下，分享着节日的快乐、彼此的友谊和大自然赐予的各种食物。

　　小老鼠的朋友们走了，但是给老奶奶一家留下了野花、胡萝卜和松果，留下了他们小小的爱心和奉献。这篇童话通过中秋节这个中国传统节俗，写出了人类共通的一种感情：人们能够彼此尊重、互相敬爱，是多么幸福啊！而且无论在什么时候，人们都应该常怀感恩之心，感恩大地母亲赐予我们的瓜果、稻菽和各种农作物的收成，感恩大自然赐予我们春花秋月、瓜果飘香的每一天……

　　我赞成这样的观点：哪怕人生进入了秋空爽朗的后半期，也仍然需要阅读童话，并且应该相信童话，而不是惧怕和排斥童话。当然，这里所说的“童话”，并非仅仅是一个简单的超现实故事，更不是那种满纸“童话腔”（其实就是人们惯常批评的那种作文时的“学生腔”）的幻想故事。长期以来，不少成年人和小读者一起，都被那种浅薄的、千篇一律的“快餐童话”给败坏了童话阅读的口味，原本是一种经典文体的童话，也受到了伤害，甚至还连累了安徒生、格林兄弟、卡尔维诺这些童话大师一起跟着蒙羞，原本在他们的童话中熠熠闪耀的生命和人性的光芒、哲学的光芒、文学的光芒、现实批判光芒，都被视而不见，或者抽离，或者消解了，剩下的只有一点点儿童趣味和带有游戏性质的想象了。对此，我们的一些童话创作者应该反思一下，如何在“新时代”里重建原创童话的“大情怀”和“大格局”。汤素兰这本童话新集，无疑给中国原创童话带来了新的气象和新的启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