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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金宇澄携三本新书亮相上海书展 文学就是把时间做成标本

来源:深圳特区报 | 匡彧  2018年08月21日07:57

金宇澄(左)与顾文豪在“记忆如何书写”文学对谈活动中。 任强 摄

正在举办的上海书展上,世纪文景一口气推出三本金宇澄的小说,分别是《方岛》《轻寒》和《碗》。因为《繁花》收获盛名和无数粉丝的金宇澄是上海人,作为地主,他是书展上最火的忙人,但他还是在周末拿出两个小时,出席了世纪文景主办的“艺文季·记忆如何书写”文学对谈活动。用他的对谈对象、专栏作家顾文豪的话说,中国文学界有两个故事大王,北方是阿城,南方就是金宇澄。现场,金老师展现了他的讲故事能力,把三本新书的创作缘起、写小说要拿捏的技巧和重点、小说家的创作视野和题材等问题娓娓道来。他语速不快,情绪平稳,但讲得画面感十足,把这些话语敲在纸上,就是金氏语言“不响”中的叮咚作响,琐碎中看得见生活的光。

记忆是用细节书写出来的

抢先看过《轻寒》的顾文豪对这本新书评价很高,他感觉读《轻寒》就像看电影,强烈的画面感简直太适合电影导演翻拍。金宇澄介绍说,《轻寒》是1991年发表在《收获》上的一个四万多字的中篇。它讲的是抗战时期,江南小镇上中国人间的争斗,里面有三角恋、悬疑、惊悚等各种元素。最特殊的一段是,日本人驻扎到平望后,向当地维持会要女人。维持会最后把几个最无依无靠的尼姑用船送走交差。船走的这天早上,整个小镇都听到女人的哭声,小船穿过一个一个桥洞,哭声从响到弱。这个声音影响了当地几代人。金宇澄说,这个发生在自己家乡的故事,令他一直不能忘记人性的复杂。他认为,自己的小说,没有大的框架,也不具有史诗性,他选的题材都比较小,但会在细节上给人以回味。江南的味道就是细节部分,这些细节也恰恰是自己最喜欢的内容。

顾文豪认为,记忆只有落实在非常具体的细节当中,它才会还魂,才会被书写。金宇澄表示认同,他说,细节描写的好处就是把“这个时间”停留下来,我们知道在这个时代,人们的细节是什么样的,过了“这个时间”就不是这样的。“一定意义上说,文学就是用玻璃罩子,把你的时间做成标本固定下来。”他举例说,《追忆似水年华》全书也是追溯一些非常琐碎的东西。

小说最紧要的是语言

当初,《繁花》以独特的语言惊艳文坛,它也成为金宇澄最具个人风格的标识,用词极其讲究成为大家对他最深的印象。书展上亮相的三本新书也秉承了金宇澄遣词用语一贯的精雕细琢,但先睹为快后,顾文豪认为《方岛》和《繁花》的语言完全不一样。

金宇澄立刻表示,小说最紧要的就是语言。他说,打开一本书,读者不会知道你的故事,而是先看你的语言。西方文学也是如此,语言第一,内容第二。内容要等你读完,才知道这个小说好不好。哪怕小说不好,如果你语言好的话,也是合适的,最起码人家愿意耐心听你说。写《繁花》的时候,他改良了上海话,让它适合更多的读者。“上海也有一些作家在写纯粹的上海话小说,但发行量非常低。话说回来,你写的东西就是应该有更多的读者,这是很重要的一点。”他说。

金宇澄回忆说,《繁花》写到二十万字以后,自己就能非常熟练地用上海话写对话了。他这才明白北方作家比南方作家用普通话创作更溜的原因。对一个写作者来说,这是一个打通的关系。用你最熟悉的地域方言先写出来,完成一个最顺溜的表达,然后再来修订它,看这个文字是不是非本地读者也能看懂。哪里不懂就修订哪里,这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金宇澄幽默地表示,一个女孩子喜欢穿漂亮衣服,她买衣服时就会想不要和别人撞衫,最好穿别人没有的衣服。反映在做音乐或者美术上,就是你一点都不能沾别人的,一沾别人,就会被看出来。而在文学上,好像不那么严格。特别是小说走入影视,被做成剧本后,小说的特征和口吻就都不重要了,它的价值只在于它是不是一个好故事。但其实,小说一定要有自己的要求,语言特色就是小说的个性要求。

小说家的世界其实很狭窄

顾文豪喜欢印裔英国作家奈保尔,推崇他的“小说是对真实的部分抛弃,是通过虚构的方法抵达真实”的说法。他觉得金宇澄跟奈保尔有一点像,都是以自己的经历为题材写作。金宇澄诚实地表示,小说家的世界其实并没那么大,可以写的东西并没有那么多。

他认为,文学是非常宽泛的内容,每一个人只能取一小部分,每个作者的面都非常非常窄,可惜很多作者并不清楚这一点。他形象地解释说,一个作者不能拼命地往前跑,你拼命地往前跑,像小熊掰苞米一样,一边走一边扔,到最后只剩下两个。实际上,你应该坐下来大吃一顿。“我的意思就是说,一个作者没有更多的可能性,实际能给写作者最大动力的就是他的少年时代。他绕不出去这一块生活,绕出去这一块,别的领域都是自己陌生的。你去写陌生的东西,结果可想而知。你必须写你最熟悉的东西才能跟别人有分别,因为是你自己得到的经验。你如果写别人熟悉的东西,你一定是去模仿,或者你要去按照他人的样子来写。别人一看,一点新鲜感都没有。”

非虚构类题材适合年轻写作者

对于新作《碗》《方岛》《轻寒》中触及的时代、生命、死亡这些极具人生感的内容,金宇澄说,自己的境遇和在座各位不大一样,而且他也特别关注这些。他遇到过非常多的人,会讲述自己的生活给他听。从事文学的人能把大时代里的故事写出来,是幸运的事,所以他特别珍惜现在这个和平时代。

在当今时代,更多的人只满足看看抖音,文字以及小说都退缩到极微末的地位。对此,金宇澄并不悲观。他认为,文学只能反映问题,不解决问题。如果认清文学没有那么大的能量和功能,就会以平常心看待现时其日渐式微的情形。但他还是给有志于写作的年轻人一些极为中肯的建议。他说,写小说、搞文学需要很多沉淀。所谓沉淀,就是不要跑出少年经历,这是创作者最熟悉、最能掌控的一块沃土。

如果一个写作者还没沉淀到这么一个度,他建议可以从非虚构类题材入手。“我们现在短平快的信息平台多了,但是任何一个面,你进去做深层的调查,你做非虚构的钻研,你把它做一个底朝天,你可以不厌其烦地去做。因为这个是不需要我们去沉淀去发酵的。”金宇澄说。他同时举例,世界上有非常优秀的非虚构作品都是这么来做的,前几年有获得诺贝尔奖的。他认为,深度调查的文字最接近文学。“浅度调查就是通俗,深度调查就是转化为根本解决不了的问题,文学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就是反映复杂性,人间社会怎么会这么复杂?”他说。

金宇澄同时强调,创作者没有经历复杂的生活,但走进生活、了解生活、积累生活非常重要。他以纳博科夫写《洛丽塔》举例,起因是纳博科夫看到一个新闻报道,立刻激动起来,遂写出这部惊世名作。“他心里是有积累的,看到这么一个东西,把他勾住后就一发不可收。你没有储备,看到一个东西,就不能也像他这么开动起来。开动起来你有什么东西可写?你应该去调查,应该去写非虚构,我是这个意思。”他真挚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