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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散文二十年:一股温热的元气升腾起来

来源:中国作家网 | 陈泽宇  2019年03月18日09:15

自1998年《大家》杂志开辟新散文专栏后,二十年来,新散文的创作不断生长,创作队伍不断扩大,创作成果层出不穷。用心梳理和总结创作,已经成为所有关注新散文的作家和评论家的共识。

3月9日,由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中国文艺评论基地、北京作家协会、山西作家协会共同主办的“新散文二十年”座谈会在京举行。中国文联理论研究室主任、文艺评论中心主任庞井君,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副校长张严出席会议。座谈会由北京作家协会驻会副主席王升山、北二外文化与传播学院教授李林荣主持。

座谈会现场

对传统的背叛为“新散文”命名

如果认真统计新散文流派的“史前史”,大概“20年”只是一个带有权宜色彩的时间概念。张锐锋是新散文代表作家,他的创作伊始于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后期,代表作《马车的影子》完成于1986年,几经辗转后,发表在1991年的《山西文学》上。类似的情况在新散文作家身上还有不少:宁肯的《天湖》《藏歌》早在1987年便已登在《散文世界》;周涛的《蠕动的屋脊》发表于1988年的《解放军文艺》;史铁生的《我与地坛》创作历时日久,最终在1991年的《上海文学》正式亮相……90年代中早期,《上升:当代中国大陆新生代散文选》(北方文艺出版社,1991年)、《九千只火鸟》(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3年)、《蔚蓝色天空的黄金》(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1995年)等几本重要的新散文作家作品集先后出版,新散文的创作队伍不断扩大,创作水平不断提高。用张锐锋的话说,当时“整个社会寻求变革的时代背景、不愿安于现状的青春冲动,都为新散文的登场提供了强劲驱动”。

“新散文”真正得以命名的标志性事件,是1998年文学杂志《大家》推出新散文栏目。1998年,《大家》杂志在新散文栏目率先推出了张锐锋和庞培的作品,然后,宁肯、祝勇、周晓枫、马丽、于坚……几乎所有新散文的代表作家都通过《大家》杂志与读者见面。在张锐锋看来,新散文不是因为一个命名而产生,命名只是一个标志,是因为先有作品的出现,才有命名的可能,“命名只是对已经出现事物的一次有意义的发现”。

山西省作协党组副书记、副主席、作家张锐锋

张锐锋认为,新散文的早期探路者们并没有明确的探索意向,只是遵循个性和偏好,试图打破一成不变的、僵化的散文模式。如同诗歌的裙袂在愤怒中诞生,散文的新质也来源于对陈词滥调的颠覆。“对旧散文的语言方式、叙事逻辑、审美趣味和简单、单调的形式感的极度不满,点燃了背叛的激情。”背叛是危险的,但文学的突破正来源于一次又一次对传统的背叛中。张锐锋引用爱因斯坦的话说,“如果一个想法一开始不是荒谬的,那它就没有希望”。

“从一百个方向向内心窥探”

施战军是为数不多的在新散文发轫之初就对其垂青关注的评论家,回忆起二十多年前的往事,他不禁感慨万千。在施战军看来,自己和新散文的关系就像是发小一般,“我最初写得像模像样的文章,都是对新散文的评析”。二十多年前,《大家》杂志向施战军约稿,时间紧任务重,那时候互联网远不如今天一样瞬息万里,写信又太慢,“我只好用每页五百格的信纸写作,写完一页用传真发出去一页”。

《人民文学》主编施战军

“新散文到底开启了什么?它彻底地打破了过去的定见成规,告别了禁锢和套式,使散文不再是抒情散文、景物散文、纪实散文、历史文化散文那样简单的分类框定,它使散文获得了自由的生命。”在施战军看来,新散文完全是书写作家心中的大世界,让我们的文化重新获得了充沛的氧气,它来自生活中的柴米油盐气,但最终形成了一种温热的元气。和之前的散文相比,新散文的性格特征鲜明,是一种“从一百个方向向内心窥探”的文体,把自传当做万物的传记,从而使个体生命沟通了万物的生命。

故宫博物院影视研究所所长、作家祝勇

新散文作家祝勇对施战军提到的“氧气”与“元气”表示认同,在他看来,新散文的出现一扫二十世纪后半叶中国散文的腐朽和傲慢,成为了中国文学界不可逆转的新力量,为日益固化的散文创作打开了全新的空间。“新散文不是当代散文的无关紧要的局部,不是文学园地里的一朵小花,而是近二十年最雄伟的建筑群,它寻回了散文的生命活力。”祝勇谈到,新散文不仅仅是一个散文流派,而更是一种观念、方向和高度,二十年来新散文所呈现出的革命性、内生性、探索性、差异性和现代性对中国散文创作影响深远。“如果说在60后、70后里新散文只是一股潮流,那么80后、90后的散文创作者基本上都是沿着新散文的路径进行创作的。”

《诗刊》副主编王冰

如同施战军认为自己是新散文的发小,王冰也亲切地称呼新散文是自己的兄弟姐妹。在他看来,新散文作家以及受新散文影响而成长起来的作家们,支撑着当下散文创作的繁荣与兴盛,他们征战在二十年来中国散文的主战场上,是当下散文创作的主将,新散文创作几乎等同于当下的中国散文创作。

问题与挑战,新散文如何可能

新散文的创作已然蔚为大观,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但如何从学理层面对其进行深入、细致地解剖,同样是二十年后的今天值得认真分析的问题。评论家王兆胜在梳理五四以来中国散文文体的流变的过程时指出,新散文发展到今天,仍然没能形成特别有说服力的定义。“鲁迅、林语堂的散文笔法和新散文的文化立场非常接近,即便杨朔处于特定的历史时期,他的写作中也存在着真诚的部分。”王兆胜谈到,梳理新散文的“新”和传统之“旧”的区别,是新散文进一步实现文体自洽的方向。

中国社会科学杂志社编审、《中国文学批评》副主编王兆胜

评论家张莉对当代散文的发展葆有长期关注,并为本科生开设“当代散文精读”课,在近期与同学们的交流中,张莉有些惊讶。与前几届同学不同,更多在新世纪前后出生的年轻人对文学史中的某位历史文化散文代表作家表示质疑,认为其作品透露着不真诚的东西,是“用假嗓子说话”。张莉认为,尽管这种意见不那么客观,但的确反映出年青一代的文学接受正在悄然改变。

发生变化的显然不只是坐在课堂里的孩子,张莉观察到,在大众阅读中,新散文败给了毒鸡汤。专业的散文家不认为公号体是散文创作,但大众读者们都认为鸡汤文写得很好。新散文打破陈规,转变思维方式,转变传统散文文体的声音、腔调和语词,是为一次革命。但在当下,公号体和鸡汤文大行其道,用新的思维方式、声音、腔调和语词对新散文进行着又一轮的革命。大众关于散文的审美体系和经典标准已经发生了改变,张莉说,“现在,我们在争夺散文的命名权”。

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张莉

如果说王兆胜关注的是“什么是新散文”,那么张莉则对“新散文如何可能”更加关心。张莉认为,当下的大众读者需要用最简单的语言表达最深入思想的文章,虽然公号体很难做到这一点,但它更平易近人,避免了很多新散文作家对呕哑嘲哳语词的沉迷。“这并不完全是中国读者的水平问题,也是中国散文作家如何认识到自己所处的时代和地位问题。”在张莉看来,部分新散文作家创作中的学理化追求放在相关专业领域其实非常一般,但在大众读者那里又显得很艰深,“很多新散文还没找到把别具一格的非专业领域的看法和大众读者相接。新散文固然对中国当代散文有很大的推动,但在怎样认识文体方面仍存在问题。”

面对市场化过程中读者反应变化的问题,张锐锋有着自己的看法。在他看来,市场和读者需求并不完全是一种自然选择,在一定程度上是“被创造的”。从事严肃文学创作的作家不应被市场牵住头脑,要给自己预留出观察生活的距离,并同时对市场保持警觉。“如果你趴在纸上看字,那一个字也看不见。”张锐锋认为,最能被大众接受的一定不是最好的,对于一个作家来说,“对接受者完全顺应、投降甚至取媚,是帮助接受者堕落,是犯罪”。

“母鸡只负责下蛋,但具体蛋有什么营养是营养师的工作。”张锐锋对王兆胜的观点也提出了不同观点。“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却各不相同。”张锐锋倒转《安娜•卡列尼娜》的开头来比喻新散文与旧散文的关系,在他看来,新散文和旧散文各自具有各自的优势,他们的长处互有差异,但对二者不尽人意的部分也都需要弃之敝履。所谓新,并非是对旧的完全否定,新散文的存在不是为了否定旧散文,而恰恰是为了不愿意再次成为旧散文。在张锐锋看来,新散文推翻了散文的预设,颠覆了散文的观念,改写了散文的定义,丰富了散文的形式,增加了散文的复杂度,运用和借鉴了其他文学体裁的表现方式,也提升了散文的段位,创造性地提供了更多微妙的经验与认知。

一切的一切,是为了靠近真实

除了新散文作家的身份外,庞培还是个诗人。“散文家/诗人”的结构几乎是大多数新散文写作者的标配。

作家庞培

分析了哈代、艾略特、史蒂文斯、叶芝、龚自珍、塞尔努达、王维、韦应物等经典作家后,庞培发现文学体裁的特征并非是一成不变的。正如我们很难断定《史记》的文体属性一样,克莱斯特的中篇小说里戏剧特征显著,艾略特的诗歌里充满剧场效果,而帕斯捷尔纳克自己称《日戈瓦医生》为“精心铸就的长篇叙事散文”,庞培认为,就连《红楼梦》中也处处可见唐传奇的影子。“文体、文本、风格,这是一种历史性的变量。不同书写体例之间的异同交集,也同样和同时在铸造出不同的新的对方来。反正、异同、黑白、上下、死亡、集灭……它们或许是更好的自己,它们一度是同胞的姊妹兄弟。”

北京作家协会副主席、作家周晓枫

新散文作家的文体自觉决定了新散文注定呈现出丰富、复杂和深刻的多样性,但是在周晓枫看来,有一个问题始终横亘在新散文二十多年来的旅程中。“虚构,到底是绝对要戒除的毒瘤,还是为创作所需的利器?如果允许在散文里有限制地使用它,那么,虚构的法则和尺度又是什么?”周晓枫认为,散文的艺术真实问题尤为重要。“一个人如实记录自己天马行空、百无禁忌的梦,算虚构吗?健忘症患者笃信某个充满细节的场景,是否值得信赖?一个各方面都出色的卓越者所书写的忧郁和苦闷,到底是不是杜撰?”个体的真实本质上包含了个体的篡改,记忆也会自我修正与虚构,好比刚刚洗过澡的人身上也寄养着细菌,不存在杂质的客体是荒谬的。生活中的“真”存在可以辨别的标准,但文学中的“真”没有对立面。“当我说交响乐是有重量的,这显然是虚构的事实,但这种通感直接指向艺术上的客观性。”

周晓枫谈到,散文的虚构,是一个经常被误解和贬损的概念,但散文虚构的目的,恰恰是为了靠近和抵达真实。散文的虚构如同形容词对文章的修饰,用力过度显得浮夸而不及物,恰到好处则更形象、准确、独特,抵达感同身受或触目惊心的表达效果。

北京房山区文联主席、作家凸凹

诗人、散文家凸凹认为,从足够丰富的创作实绩来看,新散文最核心的特点是文本的“融通性”。新散文打通了直接经验和间接经验的界限,以个人体验为依托,更多地融入间接经验。同时,新散文打通了现实世界与想象世界的界限,创作者们打造自己的心灵世界,戮力构建想象的真实,从细节化的角度发展了中国散文。具体来说,新散文打通情感语言、抽象语言、机械语言、声像语言等各类语言的界限,使得一切都可以成为主观表达的感性材料和心灵语言。

中国文学自古从来不是单一色彩的涂抹,多元并行的文学风貌构成了最美的风景。任何一次健康的文学讨论都不追求统一,实际上是为了增进多元格局中每一部分更明确的发展方向。“新散文20年了,它抛弃了工具性和庸俗实用主义,重归人的真实精神和艺术性,为散文创作提供了新算法。”诚如张锐锋所说,新散文自诞生以来产生了持久、巨大的影响力,在价值判断、美学追求、形式探索等方面完成了自身的景观建设,在源源不断的创作成果中确立了自身的存在。也正像张莉对未来美好的期许,一百年前,印刷报刊在中国开始流行,作为一种“新媒体”,报刊的发展带动了中国散文的发展,而在今天新散文诞生二十年之际,传播媒介的日益多元化,文学扎根人心的不断深广,又恰是散文文体一次全新的发展机遇。

宁肯、彭程、梁鸿鹰、徐可、孔令燕、孙郁、赵京华、刘颋、敬文东、付如初、杨海蒂、金涛、饶翔、陆楠楠、石彦伟、胡晓舟、裴登峰等专家学者参加研讨。

会后合影

(摄影:陈泽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