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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十七年小说对古典小说的继承与发展

来源:文艺报 | 范伊宁  2019年04月19日08:25

十七年时期作家借鉴了古代小说结构方面的经验,同时又受到五四时期文学创作以及西方文学理论的影响,在小说创作方面借鉴了现代写作经验,进一步发展了小说情节结构的设置。

一、对古典小说线型结构的继承与发展

线型结构指的是小说围绕某一事件为主线展开,它表明情节发展演变的轨迹。中国古代小说的故事结构讲究完整性和连贯性,整体结构呈现“线型”。如《水浒传》《三国演义》按时间线索呈现故事情节,短篇小说更是集中围绕主人公展开一段故事。小说中的线型结构根据情节的组合特征又可以细分为单线纵贯式和单线组合式结构。

(一)单线纵贯式结构

单线纵贯式通常以一件事情为主要线索进行,中国古代各类短篇小说大都采用这种单线情节贯穿全文的结构方式。王愿坚《党费》讲述“我”负责与失联的地方组织成员黄新接头,交“党费”成为贯穿整个故事的关键线索。茹志鹃《百合花》围绕通讯员与被子的故事展开,体现残酷战争下人民的善良与美好。这几部作品结构完整、叙事清晰,围绕着一条线索将故事讲述完整。

十七年革命历史小说高度重视大众化、民族化的原则,很多作家都自觉学习中国古代小说的叙事经验,力求让小说体现本土化、民族化的特点。有的短篇小说在形式上模仿古代章回体小说,虽然在回目的取名上不似古代章回小说那样讲究对仗工整,但是形式上依然保留了古代章回小说的神韵。刘真《我和小荣》共由7个部分组成,每个部分截取内容的关键词作为“回目”。孙犁《吴召儿》以“得胜回头”“民校”“向导”“神仙山”等为回目引出每段故事。刘真《英雄的乐章》分成了7部分,回忆“我”的童年朋友玉克的革命事迹,现在的“我”与过去的“我”交叉出现,颇具有现代小说的意味,这些探索推进了中国小说创作在情节结构方面的进一步发展。

(二)单线组合式结构

单条线索一贯到底的情节结构不利于反映更为广阔的时代背景,因此,明清长篇白话小说采用说书体将故事分成若干回目,每个回目下的故事相当于一个短篇或中篇小说,各段故事环环相扣。鲁迅称这种情节结构方式为“虽云长篇,颇同短制;但如集诸碎锦,合为帖子”。《三国演义》讲述了东汉末年群雄争霸到西晋一统天下这一历史过程,每一阶段由若干可独立又相互关联的故事组成,如董卓之乱、官渡之战、赤壁之战等,这些故事构成情节发展的重要环节,而每个故事中又穿插一些小故事,如煮酒论英雄、华容道义释曹操等。小故事的插入或丰富了人物性格,或作为故事情节的过渡,使得故事与故事之间可以独立成章又有一脉相承的联系。

《红旗谱》讲述冀中平原以朱老忠和严志和两家为主的三代人与地主恶霸斗争的故事,以“反割头税”和“二师学潮”为重要事件,围绕着主线的还有对人物遭遇的补充,如朱老巩年少下关东、严志和父亲严老祥闯关东前对家人的不舍等细节。《林海雪原》讲述了少剑波领导的小分队与座山雕为首的土匪的斗争,其中比较关键的情节有杨子荣舌战小炉匠、上山剿匪、李鲤宫前剿马匪等。其中穿插着白茹和少剑波的感情描写、蘑菇老人的遭遇、土匪之间的“黑话”等,增强了人物形象的真实性,也更容易为广大人民群众理解,展示了在宏大叙事之下人物内心细微的感情变化,丰富了小说的情感内容,提高了小说的真实性和可读性。

二、对古典小说传奇性结构的继承与转化

中国古代小说一直有“稗官小说,非奇不传”的说法,重视传奇成为古代小说的一大特色。古代小说为体现故事的奇异,除了在选人选事方面注重猎奇之外,在结构方面还重视情节的离奇曲折,为了达到这一目的,小说主人公往往历经一波三折,此外设置悬念、利用巧合等手段常用来营造曲折离奇的氛围。

(一)对传奇性结构的继承

古代小说中情节曲折最为典型的例子当属《西游记》的情节结构,十七年革命历史小说也常常通过情节的波澜起伏营造紧张的氛围,在曲折之中展现敌人的狡诈、革命英雄的坚毅不屈。《新儿女英雄传》中牛大水被捕后试图逃跑,期间经历三次被捕才得以安全。在一张一弛的情节结构中,既牢牢抓住了读者的心又突出了牛大水勇敢、坚韧的性格特征。除了事件经过的波澜起伏,我国古代小说还通过设置悬念和巧合的方式增强小说的传奇性。十七年革命历史小说也不乏类似的例子,如《新儿女英雄传》中何世雄下令杀死牛大水,“张金龙先把刀子在石头供桌上哧哧地磨了几下,月光里,那刀子真亮啊!他挥起了大刀……”牛大水有没有在此时牺牲?悬念让读者迫不及待地想要了解后续内容。悬念的设置为小说的情节营造了紧张的氛围,能够牢牢吸引读者的注意力,也为小说情节的曲折提供了关键的转折点,此外利用巧合、偶然事件也是一大手段。

所谓“无巧不成书”,巧合作为小说中的偶然事件往往是情节转折的关键。如《水浒传》中因雪大天寒,林冲外出买酒回来发现自己的住处坍塌,不得已夜宿山神庙,碰巧听到陆谦等人谋害自己的计划。因这一巧合才有了后来林冲怒杀陆谦、夜上梁山的情节。十七年革命历史小说中也有大量用巧合推进故事发展的例子,如《保卫延安》中老兵宁金山、新兵宁二子分别7年之后竟在部队里因一次讲话得以相认。小说通过巧合把偶然事件的发生概率大大提高,最终激发读者的阅读美感、推进事件进程。

巧合与悬念的设置、跌宕起伏的情节都使小说更加吸引人,但是过多的巧合会在一定程度上降低故事的真实性并带有模式化色彩,正如《西游记》中对师徒四人经历的叙述最终陷入一种僵硬的模式,容易给读者造成审美疲劳。

(二)对传奇性结构的淡化

为避免传奇带来的负面影响,在新的时代背景下,作家融合了西方文学的叙事经验,对传统的传奇性结构进行了一定的改造,更加重视逻辑性与真实性,小说呈现出向现代小说叙事的转化的痕迹。

首先是对情节之间逻辑性的重视,十七年革命历史小说多在真实事件的基础上对人物形象进行加工改造,努力营造故事的真实感。《红日》中情节的发展依据是涟水、莱芜和孟良崮三大战役,每场战争的分析与部署都十分详尽,虽然缺乏传奇性的巧合与曲折,却以情节逻辑间的层层推进增强了小说的真实性与说服力。《保卫延安》中革命队伍由劣势到最终扭转局势回到延安,是通过大大小小数次与敌人激战最终获得的。无论是《红日》还是《保卫延安》,小说对战争取得胜利的描写都极少渲染战事的传奇,而是以写实的手法再现战争场景。其次增加了细节描写,增强了人物的真实性和小说的生活真实。如《红日》中描写杨军上前线的当天早上阿菊叫醒杨军时的纠结,体现出一个妻子对丈夫的不舍和疼爱。《保卫延安》描写人们举家撤出延安避难的情形:“牲口驮着粮食草料,车辆上装着家具、纺线车和盆盆罐罐。有的车辆上,还有只猫睡在家具旁边……”敌人占领延安后人民不得不迁往别处生活,对大小生活用品的打包、对猫狗等动物的一并带走表现出人们故土难离之情和不留一米一粟给敌人的坚决。

十七年革命历史小说继承了古代小说线型结构,有利于清晰地展现故事的主要内容;对传奇性结构的继承与发展,在当时既受到读者的欢迎也符合主流意识形态下的文艺要求。十七年革命历史小说对古代小说情节结构的继承与创新,彰显了作家在十七年时期接受社会主义思潮规约下所做的努力。对传统文学叙事经验的继承固然重要,它表明了中国几千年来文化的代代流传和永恒的生命力,但是外来文学给本土小说增添新质、带来新的活力的作用也不容忽视。如何对中国古代文学叙事传统进行继承与发展、将本土资源与外来文化相融合仍是当下需要关注与努力的,十七年时期的作家做出的努力与尝试或许可以提供一点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