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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评论家谈詹姆斯·伍德批评艺术 在文学批评中,重返阅读的愉悦

来源:文学报 |  张滢莹  2019年04月20日09:24

作为某种文学批评的参照物,美国批评家詹姆斯·伍德的名字常常被提及。他是出版商又爱又恨的一个名字,很少有外来因素能决定他对于一部文学作品鞭辟入里的评价,有时你会看到他对某位作家上一部作品的激赏,却把新作批得狗血淋头。不过,他对不少当代知名作家,比如保罗·奥斯特的评价倒保持着出奇的一致性——“虚假的现实主义和浅薄的怀疑主义”。这样的批评让保罗·奥斯特恨透了詹姆斯·伍德,甚至在私人信件里骂他永世不得超生。这样一位评论家,在作品陆续被引进中国后,逐渐取得了广泛认可,他的存在,对于我们的文学现场而言具有怎样的意义?在近期思南读书会的“述而”活动中,沪上青年评论家张定浩、李伟长、赵松以及詹姆斯·伍德系列作品的出版人杨全强、青年翻译家黄远帆共同就“重返文学阅读的愉悦”为主题展开探讨。

对于这样一位看似“酷评家”的态度,关涉到许多现有的文学理念,比如小说应该被“正确解读”,评论的合理姿态又该是什么样的,但詹姆斯·伍德显然对这些问题毫无顾忌。在张定浩看来,詹姆斯·伍德的准确和诚实使得无论何种看似尖利的字眼出现在他的评论中,也不会成为空洞和无畏的谩骂。“在他的‘刻薄’背后,是准确抵达了对方、理解了对方,又敢于诚实地表达。只有诚实没有用,你可能只说了些诚实的废话或者假话,只有准确理解了这位作家,又有勇气诚实表达出来,这两点结合在一起时,伍德才是伍德。”

系列引进作品中,第一本《小说机杼》就奠定了詹姆斯·伍德在人们眼中的印象:他是那个制订规则的人。书中清晰阐释了他所认为的小说原理,而“原理”一词,此前在许多学科,被简单粗暴等同于条条框框、迂腐守旧的教材。“在文学领域,原理性的书写变得非常无用,这不是原理本身的错误,而是写作原理的人没有能力写这样的东西。从小说的机杼出发,我们能够看到一个批评家所做的工作——观看一个小说是如何运作起来的,了解作家是如何开展他(她)的工作的。”张定浩说。

作家依靠写作将想表达的东西包裹和传递,而批评家的意义则在于不断解读、解码,这种思维出发点的不同,使得作家和评论家之间很难达成强烈的共鸣状态。此时,如果你既是作家又涉及文学批评工作,事情往往更复杂一些。赵松就是如此。在他的体验中,作家型批评家往往对写作过程有着非常具体的体悟和体验,不是像美食家那样看厨师做菜、品尝是否美味,而是知道你的火候、技巧、选材甚至小花招和得意之处,而这些,正是他对詹姆斯·伍德的批评最直观的感受。“批评家让作家感佩的地方,不一定是赞赏,而往往是批评家打开了经典作品的新的角度和空间,不管你是否完全认同他的方式或结论,他会给你以启发。”托马斯·摩尔、莎士比亚、简·奥斯丁、福楼拜、果戈理、契诃夫……这个名单可以列很长,都是詹姆斯·伍德对于经典的重新打开,无不是全情投入、与作品紧密互动、充满细微感应的方式,经由他的评判,一种确实地切近文本,而非社会外在因素的批评重新诞生。“他笔下有叙述、细节,也有人物、语言、对话,我们还真的希望听到很卓越的理论家告诉我们,《红楼梦》是怎么一章章写出来的,只有在细节的分析当中,你才可以感到那些卓越、有天赋的人是如何在寻常的工作中写出不寻常的文字。”李伟长说。

正如伍德自己所言,文学批评是一门说服的艺术。在批评的过程中,仅仅说服了批评者自己,还是说服读者,乃至说服作者,需要一拨千钧之力。读《破格》,张定浩读到的是一种“嘲笑及微笑”,“审美领域里,他的许多文章像是嘲笑,但并非恶意嘲讽,而是法国哲学家伯格森那种以笑为清洁剂,让你意识到自己的不足,下次可以做得好一些”。

在某种意义上,詹姆斯·伍德的批评被认为是媒体批评,这既与他的文章多载于《卫报》《纽约客》等报刊、拥有普罗大众读者的性质相关,另一方面,传播手段也对于他的写作、批评产生了影响。也许苛求一位批评家拥有全天然的客观写作本身就是无意义之事,但当人们将之与鲁迅当年通过报纸进行的诸多笔战对照,却会发现,价值本身并不会因为传播方式的改变而改变。“无论通过报纸,还是网络,有价值的东西还是摆在那里。”赵松说。从早期的文学批评,到《最接近生活的事物》,伍德的书越来越薄,也越来越靠近自己的人生,试图将自我和文学批评融合在一起谈论。在张定浩看来,伍德展示了一个批评家搭建平台的能力:“很多时候讨论问题,必须以有效性为前提,这需要彼此身置同一个平台。对詹姆斯·伍德来讲,一个批评家的任务就是搭建这样的平台——一个视野一致的平台,理想情况下,作家、批评家和读者能够在一起共享所谓美或者崇高的各种动人之处,在这个平台上一起言笑。这是他的愿望。”

这也正应对了本场讨论的主题:重返阅读的愉悦。如李伟长所言,愉悦取决于在阅读过程中发现从前没有注意或者忽略的东西,“可能是好的、绝妙的东西,或者是糟糕之处,我们借助批评家,所发现的隐藏在小说家笔下的东西”。同时,请不要忘记詹姆斯·伍德的提醒,珍惜身为写作者、批评者的羽翼,以及尊重读者的阅读:“令人愉快的、清浅易读的作品几乎每年都在出版,有条不紊准时准点得就像发行邮票,而鼓掌叫好的评论者们则像狂热的集邮爱好者一样,排着队迎候最新版本。……哎,可惜沉默不够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