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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茨和奥哈拉:“全世界最好懂”的画家和诗人 

来源:中国作家网 | 刘鹏波  2020年06月07日12:14

如果有人问你“亚历克斯·卡茨是谁?”,你八成会睁大眼睛,露出疑惑的神情。但如果他告诉你萨利·鲁尼的畅销小说《聊天记录》封面正是出自亚历克斯·卡茨之手,你或许会“哦哦……”地反应过来。亚历克斯·卡茨的作品具有极高的辨识度,往往一眼就能认出来。据说,安迪·沃霍尔都曾借鉴过亚历克斯·卡茨的风格。

2020年5月28日,亚历克斯·卡茨个展在上海复星艺术中心开幕,这是这位美国艺术大师首次在中国举办美术馆级大展。展览展出包括绘画、雕塑和剪贴装置作品在内的30余件代表性作品,以及影像和书籍文献,系统展现了卡茨近60年的创作脉络和对具象绘画艺术的不懈探索。

展览现场

亚历克斯·卡茨喜欢画人物肖像、风景和花卉。除了最常出现在他画作中的妻子阿达·卡茨,还经常出现同时代的艺术家同行、舞蹈家和来自纽约文学圈的诗人、作家。卡茨的作品不仅展现了电影、电视、时尚和大众文化对时代的影响,也让他与众多艺术文学界的人物结下深厚的友谊。其中就包括美国当代著名的纽约派诗人弗兰克·奥哈拉。

诗人、批评家胡桑

2020年6月6日,上海复星艺术中心的云沙龙邀请到诗人、批评家胡桑,与观众一同分享卡茨与奥哈拉在艺术与文化上的交集与友谊。胡桑解读了奥哈拉诗作、纽约派诗歌的特点,以及奥哈拉本人与卡茨的艺术创作和纽约这座城市的紧密关系。

诗人与画家的惺惺相惜

1926年,奥哈拉出生在马里兰州一个严肃的爱尔兰天主教家庭,二战时曾担任美国尼古拉斯号驱逐舰的声纳员。退役后进入哈佛大学读书,遇到了此后保持终身友谊的约翰·阿什贝利。两人趣味相投,最终奠定了纽约派诗歌的特点。奥哈拉的代表作有《城市冬天》(1952)、《紧急中的冥思》(1956)和《午餐诗》(1964)等。1966年,奥哈拉在纽约火岛沙滩(Fire Island)上被一辆吉普车撞伤,英年早逝,年仅40岁。

弗兰克·奥哈拉(1926—1966)

除了诗人身份,奥哈拉还曾担任过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MOMA)的副馆长,这段经历让奥哈拉结识了大量同时代的艺术家,自然也包括亚历克斯·卡茨。“奥哈拉在担任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副馆长的时候,曾大力推介亚历克斯·卡茨的绘画,从而帮助卡茨在艺术圈建立名声。”胡桑介绍说。

卡茨出生在纽约一个俄罗斯移民家庭。他出道的时候,正是强调潜意识和自然冲动的抽象表现主义盛行的时代。卡茨具象的肖像画自然与抽象表现主义相去甚远,因此卡茨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能在艺术圈得到同行和批评家的认可。卡茨为此毁掉了上千幅画作,以此显示与过去的自己决裂的决心。

亚历克斯·卡茨

奥哈拉是最早发现卡茨绘画天赋的艺术评论家之一。奥哈拉不仅收藏卡茨的绘画,还积极为卡茨举办个展,并在杂志上写评论推介。在1966年的一篇展评中,奥哈拉称卡茨为“美国最有趣的画家之一”;并写道,“他在欧洲艺术占据主导的时代,执着于‘伟大的美国传统’……诠释一种热情的能力,这种热情将会效力于其个人的关切。”(《亚历克斯·卡茨》,载于《艺术与文学》杂志1966夏No.9

卡茨对奥哈拉也不乏溢美之词,他曾在接受《阿波罗》杂志(APOLLO)采访时,表示“在所有这些(纽约派诗人)中,我更喜欢弗兰克·奥哈拉,因为他的情感延伸没有任何克制,我永远做不到。我没有勇气去做弗兰克所做的事情。他是我那个时代的诗人,我比任何人都更喜欢他,而且我比任何年长的诗人都更喜欢他。”

卡茨为奥哈拉画过多幅作品:一幅是创作于1959年的双面木板油画,画的底部配有奥哈拉的著名诗句——“我是全世界最好懂的人。我要的只是无限的爱。”(出自《紧急中的冥思》);一幅是奥哈拉去世6年后画的平版印刷作品,题名为“向奥哈拉致敬”;还有一幅是双面剪贴画。

卡茨为奥哈拉创作的肖像画

卡茨为奥哈拉创作的剪贴画


卡茨:我的画就像一杯红酒

卡茨的肖像画和风景画具有广告般的简洁造型,往往以平涂的色彩完成,让人一眼就能辨认出来。这些作品关注细节的表现,去除叙事和情节,营造出一种悠远宁静的诗意。“我不想画那些已经出现过的。至于题材,我不喜欢叙事性,这是最基本的。”

2006年,卡茨的妻子艾达与《蓝雨伞》

“卡茨的画面没有纵深,只有平涂,具有稚拙朴实的平面感,这表现了艺术的此时此地性。卡茨的肖像画像在盯着观众看,会让观众感到不好意思。它建构了一种私密的观看空间,来自两个人共享的此时此地。”胡桑介绍说,“对欧洲现代派画家来说,技法尤其重要。但对卡茨来说,技法并不是那么重要。相对而言,题材更重要。”

小说《聊天记录》的封面正是来自卡茨的画作

《莎伦和薇薇安》( Sharon and Vivien),2009

卡茨称自己是写实派画家,并且表示并不介意属于哪个流派。“对我而言,现实即是现在。我只关注表面。风格就是我作品的内容,风格属于时尚。时尚是一个当下的存在。”胡桑也认为卡茨是面向生活世界的画家,画的都是自己的亲人和朋友。

有人说,亚历克斯·卡茨的画就像是写给中产阶级的情书。卡茨则表示,“我的画就像一杯红酒”。至于怎么理解这句话,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奥哈拉:我的诗是开放的

卡茨紧贴当下,置身此时此刻、即兴式的艺术理念,与奥哈拉的诗学观念如出一辙。奥哈拉在一篇阐释个人诗歌风格的重要文章《人格主义:一份宣言》(Personism:a manifesto)中写道:“没有人必须体验任何他们不需要的东西,如果他们不需要诗歌来凌辱他们。我也喜欢电影,话说回来,在所有的美国诗人中只有惠特曼、克莱恩和威廉斯好过电影。至于勘测和其他的技术性装置,那些都是常识:假设你想去买一套足够紧身的短裤以使每个人都想和你上床。这里没有任何形而上学的东西。当然,除非你奉承你自己去认为你正在经验的是‘令人神往的’。”

“现在我们一般会反对像奥哈拉这种直露的写法,一点都不含蓄,但奥哈拉要的就是直接。像电影那样,即时性来自于观众观看电影时此时此地的空间中。奥哈拉为什么喜欢电影?因为电影是直接的,电影的一个重要特点是它的公众性。”胡桑说。

《紧急中的冥想》,奥哈拉首部简体中译本诗集

聚焦日常经验、反对形而上学,是奥哈拉诗歌一个显著特点。奥哈拉在《我的心》中写道——“我不会一直哭, 我也不会一直笑, 哪一种“滥用”我都不情愿……我至少像俗人一样活着……我的心——你无法理解,但是,它里面最好的一部分,我的诗,是开放的。”

胡桑认为这首诗中的第一二句“我不会一直哭, 我也不会一直笑”,很可能在“讽刺”伟大的赖内·马利亚·里尔克。里尔克有一句著名的诗句——“此刻有谁在世上的某处哭,无缘无故地在世上哭,哭我。此刻有谁在夜里的某处笑,无缘无故地在夜里笑,笑我。”在里尔克看来,哭笑是形而上的体验,超验的事物被理解成本质的存在。

“奥哈拉以反讽的语调将这两句诗‘落地’了,体验变成了理解真实生活的一部分。我的心就是我的诗,诗是开放的,我的心也是开放的。这种完全向世界开放的美国精神,正是惠特曼诗歌的精髓。”胡桑说。

活动现场

如果说在现代派诗人的观念中,“生活和伟大的作品之间,存在着一种古老的敌意“。(里尔克《安魂曲》),那么在纽约派诗人的眼中,生活与伟大的艺术作品是完全对等的,这是一种向生活开放、捕捉日常生活的诗学观念。

著名垮掉派诗人艾伦·金斯堡认为奥哈拉启发了人们第一次观察纽约这座城市。“奥哈拉寻求将纯粹的个人经验发展成更为高级的艺术表现形式,使个人重新具有权威性。这种方式确实是与从独立战争开始,以后经过梭罗和惠特曼两人发扬光大的传统一脉相承。”

“为什么奥哈拉要写纽约?因为纽约就是奥哈拉此时此刻正经历着的时空。停留在当下,是当代艺术非常重要的特征。”胡桑表示。

纽约派:书写新的都市景观

纽约派是活跃于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的美国诗歌流派,代表人物有约翰·阿什贝利、弗兰克·奥哈拉、肯尼斯·科克等一批获得过美国国家图书奖、普利策奖和国家图书批评家协会奖等重要奖项的诗人。这些诗人大多生活和居住在纽约,关注自然的变化、城市的变迁和艺术的发展。弗兰克·奥哈拉是纽约派诗人群的核心人物之一,扮演过重要的角色。

纽约派诗人群像:后排,帕特西·索尔盖特、比尔·贝克森、约翰·阿什贝利;前排,弗兰克·奥哈拉和肯尼斯·科赫。

纽约派诗歌与现代派诗歌的差异,表现在对都市景观的呈现上。从19世纪到20世纪前半叶,法国巴黎被公认为世界的艺术之都,聚集着来自全世界的艺术家。随着二战结束,巴黎作为艺术之都的地位逐渐被纽约取代了。巴黎和纽约,在同时代的诗人眼中呈现出不一样的景观。

波德莱尔写过一首著名的诗《腐尸》,来表现他眼中的巴黎都市。诗中写道:

爱人,想想我们曾经见过的东西,

在凉夏的美丽的早晨:

在小路拐弯处,一具丑恶的腐尸

在铺石子的床上横陈,

两腿翘得很高,像个淫荡的女子,

冒着热腾腾的毒气,

显出随随便便、恬不知耻的样子,

敞开充满恶臭的肚皮。

——波德莱尔《腐尸》,钱春绮 译

本雅明曾经在《发达资本主义的抒情诗人》一书中将波德莱尔笔下的巴黎定性为“地狱之都”。他认为“女人和死亡的意象交融在第三个意象——巴黎的意象中,这是波德莱尔的独到之处。他诗中的巴黎是一座沉陷的城市。与地下相比更似流落到海底。”

胡桑也表示“现代都市与死亡的意象交织在一起,最早来自于波德莱尔的《恶之花》,由此开创了欧洲书写都市的传统。”在英国诗人T.S.艾略特的笔下,伦敦也变成了一座“无实体的城”。

并无实体的城,

在冬日破晓的黄雾下,

一群人鱼贯地流过伦敦桥,人数是那么多,

我没想到死亡毁坏了这许多人。

叹息,短促而稀少,吐了出来,

人人的眼睛都盯住在自己的脚前。

——T.S.艾略特《荒原》,赵萝蕤 译

与欧洲大都市在现代派诗人笔下“罪恶”的形象迥异,奥哈拉笔下的纽约是一座幸福之城,享受着现代化发展和富足的文化资源带来的便利。

在《紧急中的冥思》这首诗中,奥哈拉写道,“人一辈子都不必离开纽约,就能得到想要的全部草木。云团因它们的模样受到万众瞩目,即使它们很快就会飘散。”奥哈拉眼中的纽约具有数不清的普通事物,令人目不暇接,每一个事物都有其美学价值。

这种观点折射出的正是诗学观念的转变。“纽约派诗歌一个重要特点是书写新的都市、面向亚文化,倡导一种波普(Pop)精神,降低大众的理解难度。”胡桑表示,“奥哈拉的诗歌没有动用理念、概念和传统经验,也不轻易动用文学经验,虽然潜在的文化经验加深了奥哈拉对世界的理解,但通过文学表达出来却是友善的。纽约派的艺术追求是回到生活的偶然瞬间,重新激活对日常生活的热情。” (中国作家网记者  刘鹏波)

(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