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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修与木心:语言无法达到之处
来源:北京青年报 | 剀弟  2020年09月26日07:50
关键词:米修 木心

亨利·米修 《无题》 1970年 纸上水彩 38 × 57cm 贝尔泰·艾图阿亥画廊(巴黎)收藏

木心 《晴风》 1999年 纸本彩墨 9.5 ×54cm 木心艺术基金会收藏

展览:米修与木心

展期:2020.9.9-10.11

地点: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

最近网上掀起的一场关于木心的文人论战,又重新引起了木心作品和大师身份的争论。在这样的氛围下,木心和亨利·米修的联展——“米修与木心”在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开幕,连接遥远的中法两国两位同样具有才情和个性的文学家艺术家,让艺术家用作品说话,让观众用心眼感受。

展览于2020年9月9日至10月11日在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展出, 10月14日至12月15日巡展至乌镇木心美术馆。展品包括两位作者近50幅画作,以及各自的诗集。

表面看来,两人的作品其实非常容易辨识区分,一个以笔刷的线条为主,一个则以墨色的水渍为主,但是两人的作品却有一种内在联系,这联系或许在于两人的路径竟然有非常相似之处:

亦诗亦画皆是在苦难时代中的抽离,以遨游作者的内在世界。

米修

亨利·米修的绘画并不是第一次在上海看到,他的带有水墨感的墨色作品,以及类似小人一样的黑色墨水迹,在纸上重复出现,好像一种驱魔仪式,在西方现代艺术从具象到抽象的进程中实属特殊的存在。

在此次展览的近50幅作品中,米修作品大约占半数,展览非常巧妙地将米修和木心作品并置,并在一个长方形空间内,再造了三个开放展室,分别在内、外来呈现两人的作品。展览中还有一个巧妙的设置,是在面对面的墙上,分别附录两者的生平,以及语录。

展览中亨利·米修的作品一如此前留下的印象:充满骚动而重复的线条、有些可以认出形状,有些只是笔墨擦出的线条,只有一到两幅带有色彩,其他则大部分黑白两色。

“中国画以写景为主,表现对象的运动、走势……突出事物的线性。”

“上乘之作,一气呵成。”

亨利·米修的话语中充满对中国水墨的犀利判断,这正与他青年游历中发现中国和亚洲文化息息相关。他于1899年出生,从小乖张内向,患有厌食症,据说因为与父亲的不和,一气之下当了海员,后来随船到了中美洲和亚洲。在亚洲时,他来到了广州、上海、香港等地,他一眼看出了亚洲文化的巨大陌生气息。

“少女们的面容,我第一次看见,在香港,在广州。奇迹似的面容,中国仿佛永远保有二八佳龄。少女、中国、美、文化……我领悟了一切,一切以及我自己。”(《少女们的笑容》)

对自身文化的背弃,让他对于另一种存在感到兴趣,而非纯粹的中国文化,可以说作为欧洲文明最大的对照,中国文明给了他一种启示,一种希望,他终生对于中国文化心生好感,这一切的表现,都首先付诸文字。

是的,亨利·米修对我来说首先是一个作家诗人,他的诗歌文字怪诞幽默,难以理解,但是用词并不生涩,甚至被评为法国20世纪最伟大诗人的他,用持续不断的写作来回应自己的内外冲突,在语言无法到达之处,才诉诸绘画。

1955年1月开始,亨利·米修开始服用印第安人使用的仙人掌毒素莫斯卡灵,类似迷幻剂,在吸食之后,打开了感官的大门,并在药力并未消散之时开始作画,这种作画并非完全画出脑中的幻想,而是任由动作游走,他的这一批迷幻作品,成为艺术界津津乐道的部分。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他的不少绘画中充斥了常人无法理解的符号和笔画,并出现大量病菌似的反复。看似无意义,其实是在诗人强烈的迷幻错觉中留下的痕迹。

这也是为什么,我如此喜欢读他的诗的过程中,看到这些作品。如同一种互文对照,似乎抽象的绘画,可以把人拽出文字的巴别塔,进入另外一种想象的世界。

好了,说完亨利·米修的旅程,说说木心。

木心

木心本名孙璞,1927年2月14日出生,浙江乌镇人。早年毕业于上海美术专科学校,后到美国重启绘画与写作。2011年12月21日逝世于故乡乌镇,享年84岁。

木心在中国大陆以诗人文学家的身份获得广大认可,但他最早其实是美术学生,他的绘画乍一看非常好,非常工整,可看出从范宽到倪瓒、林风眠等大师的味道。作品非抽象非具象,而是带有意向性,再看则看出非常多的细节,比如远山、月亮、水流等。

慢慢知道他以林风眠为师,虽然从来没有真正的师徒关系。木心与林风眠结识在上世纪40年代末上海美专读书期间,后来他教书入狱去美国,终于没有能够如愿到法国。在美国,2003年耶鲁大学美术馆给他举办了首个美国个展,巫鸿策划,在美国虽然不十分有名,但展览意味着木心其人和画作得到认可,美国的知识分子,从其人中追溯到中国从未断掉的文人雅士传统,从其画作中看到了以西式方法创作的中国传统范式意境的作品。

木心的大部分作品用转印手法,亦称“拓印画”。制作方式是先在玻璃(或类似材质)上涂满水与色彩,以纸覆盖其上,翻转后,趁着纸面上湿濡流溢的水渍、斑痕,即兴演绎成各种图案、图式、图形。这种手法的特点正是带有不确定性,并且没有直接的笔法墨法在其中,更多是泼、染、刷、滑等不同的肌理技法。

转印画深受超现实主义者热爱,以及神秘主义所青睐,比如雨果就喜欢使用转印画的手法,雨果有时会放任水墨斑点于纸上,令其焕发出特有的生命。不论何种技法,关键是要从墨水中唤起某东西,唤起“那些疯狂的山崖村落,黝黑的湖水和荒原上的鬼火”(安德烈·布列东,《无明确图案的转印画》)。

木心的转印画并非看重唤起的超现实偶然效果,而是在于用这种特殊的生命力来解放水墨画用笔,但达到的是后者同样的效果,这些体现在用色和构图,以及最后作品的尺寸上,有些作品长近一米,类似于长卷的形式。

于是我看到现场的观众,在他的作品前辨认着房屋和月亮,盛赞其作品意境深远,画面漂亮。这些作品的名字也非常具有诗意,比如展览中可以看到的《净石山庄》《浦东月色》《池静石眠》《环滁皆山》《纠缦卿云》等,均是木心1962年在国内创作的作品,目前原作收藏于耶鲁大学美术馆。到了美国之后,他又创作了大量的转印画,大量以无题为名,可以说,绘画是一种心境释放的表现,正如亨利·米修,在强烈的感受体验面前,语言似乎不足够,而只能用动作代替。

陈丹青在谈到两人时说:“木心是惜字如命的人,据说,米修也是;木心酷爱玩弄字词,据说,米修也是;米修以诗人之名问世,中途转向绘画,而木心原初想当画家,其实毕生沉溺于作诗……以我对米修的粗浅

解读,以我和木心的交谊,他俩都是极度狷狂、任性、一意孤行的人。”

对于我来说,仅仅对于我来说,两人的文和画不可分割,分割之后都不够完整完美。诗画成为人的重要组成部分,我们说文如其人,画如其人,在这两个人的例子中,确实如此,并且,是作为独一无二的人的佐证般,存世久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