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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荣力:包浆陈厚的《南货店》
来源:文学报 | 陈荣力  2020年10月30日08:24

包浆,原指玉石、陶瓷、木器、杂件等古玩、家具被时光打磨、烟火浸淫、双手把玩而生成于表面的一层结膜。包浆虽若有若无,意会大于言传,但对判别一件古玩、家具的年代、品质和真伪来说,却如鹤立鸡群里的一声幽鸣,道骨仙风中的一袭清影。用“包浆”一词形容张忌最新的长篇小说《南货店》,想想恰正合适。

记得几年前读金宇澄的《繁花》,目畅神驰之际,忍不住有一种异想,什么时候能读一部写江南城镇生活的《繁花》,那正是甘之如饴的奇趣和美妙了。当然《南货店》不可能是真正的《繁花》,相比《繁花》中上海绮丽浓郁的都市生活和海派风情的工笔写真,《南货店》无疑更似细绘江南城镇氤氲烟火和情感悲欢的淋漓水墨。而对我来说,《南货店》更有另一层窃喜。1979年到1983年,在浙东杭州湾畔的乡村供销社里,我做过四年多的营业员,且落的柜台正是如《南货店》展现的副食品南货柜。无论时代背景、工作场景,商品设施,还是员工顾客、周边人物、方法规矩以及氛围、关系和一些故事、情节等等,其旧地仿回的亲切、似曾相识的熟稔和如临其境的重温,是那样的鲜活、感慨和走心。不仅如此,《南货店》更让我对那个“票证为王”的计划经济时代,对那段深埋于心底岁月的人和事、情与物,有了审美意义上的再视、新知以及重塑。

“用一家南货店,存放一个时代。”“一部《南货店》,说尽时代巨变下江南百姓的生活命运。”这是《南货店》封底推荐语对小说的精准概括。在我看来,长篇小说要成功地担负起时代镜像和生活鉴照的功能,题材的选择是第一位的也是最基本的,张忌在这方面显然实现了突破和出新。改革开放后的今天,写商业、写供销社、写三产服务业的文学作品尤其是长篇小说,并不多见。当然张忌不是猎奇,也不是取巧,用他的话来说:“在物资匮乏的年代,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与厚意,都在食物和器物里了,这是时代的气质。”而供销社包括南货店,作为那个时代城镇乡村食物和器物供应、销售的主渠道、主平台,不仅在百姓的日常生活中举足轻重,也是凝结和体现“时代气质”的典型气场。所以从这一维度来说,《南货店》的题材尽管是新的,但因写出了那个计划经济时代的时代气质,自然也就包浆暗滋了。

当然题材只是一个因素,《南货店》的包浆陈厚,更重要的还在于小说鲜活、精致且多维地勾勒了上世纪70年代末到90年代初极具烟火气的江南城镇生活图景,图景中的故事和人物,人物的遭遇和情感,情感的温暖、悲欢和残酷、荒唐。主人公秋林压抑、困惑、几乎被时代捆绑的成长史,南货店老师傅们的生意经,豆腐老倌的人情温暖,父子间的冷漠关系,男女间的荒唐情事……美食器物与俗世日常、世风升降与人性明暗、生死无奈与命运沉浮,这一切的“古典中国叙事”,都给《南货店》的包浆凝结、生附及陈厚,以暗红的年龄、华滋的质地和沧桑的成色。在我着来,《南货店》的背景虽然是那个时代,但此中的图景和画卷,此中的人物和故事,又何尝不是几千年江南地域风俗、人文以及文化的承接、铺衍和涵育、再塑。因此读《南货店》,也须置于江南地域风俗、人文以及文化的视阈中,方能读出宽度、深度、厚度和活度来。

小说另一个打动人处是语言——探索中的方言写作。带南方味道的语言是《南货店》“表达真实”的一部分,也是构成《南货店》乡愁般基调的重要部件。对此张忌有自己的实践和体会:“这是一部写南方的小说,如果我用北方的语言写,小说的气质肯定是不一样的。方言写作特别有利于叙述的打开……特别是写对话。”这让人很容易想到金宇澄的海派方言写作,在这点上,《南货店》和《繁花》可以说既如出一辙,又各显春秋。其实,语言也日已成为近年来浙江一些优秀中青年作家写作的秘器,如东君、钟求是、商略等等。事实上,文学作品包括长篇小说,其语言上的探索和成功,将或多或少地成为传续、丰富以及活化地域文化、江南文化的重要因素,尽管作家们自己或许还未意识到。

《南货店》也有遗憾,那就是少了气息。张忌自己没有在供销社待过,其实在供销社待过的人都知道,供销社里的各种店南货店、日杂店、采购店、农资店,都是有属于自己的气息的。这样的气息虽说不清、道不明,但地道的人半里外一闻,便知道快到什么店了。

据说张忌喜收藏,常在瓷器、石雕、老旧门窗、坛坛罐罐间流连,那么我用包浆陈厚来形容《南货店》,想来张忌也会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