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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少儿科幻的当代观察
来源:太原日报 | 刘照华  2020年10月30日08:35

崔昕平,太原师范学院教授,硕士生导师,文学博士,山西省作家协会主席团委员,太原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山西省女作家协会副主席,中国儿童文学研究会理事,全国师范院校儿童文学研究会副理事长。著有《出版传播视域中的儿童文学》《儿童文学批评现场》《新世纪中国儿童文学现场研究》等。

首届少儿科幻星云奖获奖名单日前公布,太原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崔昕平摘得科幻评论银奖(金奖空缺)。获奖作品为《中国少儿科幻的“当代”观察》。日前,太原日报记者刘照华就少儿科幻创作的一些焦点问题与崔昕平进行了对话。

少儿科幻的内涵和本质

刘照华:首先祝贺你荣膺首届少儿科幻星云奖!你在获奖评论《中国少儿科幻的“当代”观察》一文中,谈到了“少儿科幻‘并成’为‘科幻文学’与‘儿童文学’子门类”的定位,同时也谈到了以往相关问题的讨论,如中国科幻文学起点在于儿童文学,又如科幻文学“身份”意识自觉后如何重新界定与儿童文学关系,等等,这些话题很客观,也很有趣。如果我们把视域放宽,从当代世界文学的广度观察,这几种文体之间的渊源、交叉是否也是普遍情形呢?当今,中国儿童文学、科幻文学已经与这些文学式样的世界最新视野、最新趋势汇合交融,并且产生着显著影响,从这一视域考察,我们应该如何准确理解“少儿科幻”的内涵和本质特征呢?

崔昕平:感谢你的关注!科幻文学与儿童文学的交叉,确实是具有某种普遍意味的文学现象。在世界范围内追溯科幻文学的创作发端与阅读受众,的确呈现出与儿童文学的千丝万缕的联系。普遍认为的科幻文学的起源,可以上溯到古希腊小说中的幻想旅行类作品,而儒勒·凡尔纳的《海底两万里》《神秘岛》《地心游记》等,使科幻文学在19世纪更密切地走向了现代人类的文学生活,对科幻文学的文类确立发挥着重要作用。凡尔纳也因此与英国的赫伯特·乔治·威尔斯并称为“科幻小说之父”。凡尔纳的上述作品恰恰都已列入了多个儿童文学阅读书单,且深受一代代儿童读者喜爱。虽说并非所有的科幻文学都适于儿童阅读,但是科幻文学阅读受众中的大多数人群,确实是青少年。

科幻文学之所以与儿童文学呈现这样的交叉,可借用一段王泉根教授的表述:“真正的世界性文学,在这个人世间,只有两种,第一是儿童文学,第二是科幻文学,这两种文学都是直指‘明天’与‘未来’,都与人类普遍的实存意义与价值重构联系在一起。因而谁如果在这两种文学中作出了扎实的实绩,他的声誉必将是世界性的,而且将影响未来。”

以幻想为形式,以科学为背景,指向未来与明天,这恰恰既是科幻文学也是少儿科幻的精神内涵与本质特征。二者外在呈现的一致性,源自“幻想”的艺术形式;二者内里呈现的一致性,则在于“朝向未来”的精神归属。文学作品常常在极度的绝境中、在极致的恶面前,寻求以儿童的天真纯善的真童心唤醒成人世界的浑噩与迷失。科幻文学则常常在假设地球即将毁灭的绝境中,描绘如何保存人类文明。多部科幻作品绝境中的曙光,如刘慈欣的《超新星纪元》、王晋康的《宇宙晶卵》中,均是靠突破思维定势的儿童、无惧无畏的儿童达成的。人类物质世界与精神世界的拯救者或者说拯救的希望,均同一地指向了儿童,指向了未来。

当下创作的总体特征

刘照华:我注意到,你对少儿科幻的强调,更深地基于科幻文学、儿童文学的未来性。由于儿童作为人类命运、人类文明的最终承担者,以其为表达主体和受众主体的儿童文学,不仅是适于少儿启蒙的文学,而且必然是适应当今时代要求、具有科学含量、反映人类深刻精神特征的文学。为此,你提出当代少儿科幻必然脱离“小儿科”局限,成为有难度、高质量的写作。请结合这种标准,谈谈少儿科幻的深层价值。此外,当下创作的总体特征如何?

崔昕平:如您所引,儿童以其衔接人类代际传承、维系人类生命与人类文明的特殊身份,被儿童文学与科幻文学赋予了指向希望与未来的最密切关联和最决定意义。科幻文学“常态化”发展中极为重要的一支,必然是少儿科幻。

少儿科幻虽然因为面对儿童受众这一读者定位,在科技理论的密度与难度方面,需要有意识地做一些降低,以确保儿童阅读的可读性与适读性,但是,少儿科幻与科幻文学一样,同样追求幻想内里科学精神的灌注,同样承载对未来科技发展,对人类文明走向,包括对宇宙命运、生命关系的前瞻与思考。这种文学内里的精神追求,要求少儿科幻创作具有深度与力度。

纵观中国当代文坛,科幻文学无疑是一个新崛起的热点,少儿科幻文学创作也进入加速发展阶段。近年来,儿童读者对科幻文学的阅读需求越来越大,时代呼唤优质的、丰富的少儿科幻作品。少儿科幻的创作队伍也在逐渐壮大,除了在少儿科幻领域深耕多年的作家如张之路、杨鹏、赵华、翌平、马传思、超侠、陆杨、彭绪洛、王林柏、小高鬼等,更多的创作力量开始向少儿科幻汇聚,黄文军、秦莹亮、蓝钥匙等均在儿童文学创作中兼顾少儿科幻创作;创作成人科幻的名家如刘慈欣、王晋康、刘兴诗等,中青年新锐如赵海虹、凌晨、江波、彭柳蓉等,也先后有少儿科幻作品面世。时间穿越、多维空间类型,生态毁灭类型,人类进化、人机共处类型,文化反思类型,星际战争类型等科幻类型样貌极为丰富。我们很难判断少儿科幻的理想形态应该是怎样的,但可以做出的判断是,当代少儿科幻作家们在努力趋近那个理想的形态,并且这个趋近的速度提升了,路径丰富了。

创作的警示与思索

刘照华:你在论及少儿科幻具有巨大阅读需求时谈道:“科学技术有着与这一代儿童最为亲近的心灵距离,这就决定了他们紧密追踪的兴趣点不再是过去的田园、乡村,而是时刻与他们发生关联、带来改变、产生共鸣的科学技术。”关于创作实践,你强调必须警惕部分少儿科幻创作杂糅“魔幻”“奇幻”等非逻辑性幻想,作品“科幻”含量稀薄等现象,这非常具有现实意义。另一方面,你的讨论也让我想到另一个问题——如果当代儿童亲近科技、远离田园乡村真的成为普遍情形,则是否需要强调防止他们走向趣味的偏狭和情感的缺失?为此,少儿科幻创作是否也要警惕出现一味以科技逻辑判断、引导却忽略情感、淡化伦理的倾向?综合这些考量,你认为当下少儿科幻应该有哪些创作自觉?预期会有哪些新的突破?

崔昕平:这个反向思考很有意义。专注于科技的描绘,顺应于时代的发展,切合于当代儿童读者的阅读取向,是否意味着田园、乡村的远遁,是否会带来趣味的偏狭和情感的缺失,这值得警醒。但是另一方面,文学与时代的脉搏始终是同频的,是所谓“一时代有一时代之文学”。在不同的时代,人类社会的不同发展阶段必然呈现出不同的时代表征、时代矛盾、时代困境、时代思索,也必然构成人类、万物与时代之间新的互动、碰撞与磨合。目前可见的少儿科幻作品中,多数已然摆脱了科技至上论的单向定势,科技与自然的对立与征服更多地被宇宙层面、跨时间维度的“生命思索”与“人文关怀”所取代。

有一个文学表达确实记忆犹新,是所谓“回不去的乡村”。终究回不去的,是旧形态的乡村模式;意欲努力留住的,是人类精神的故乡。有许多科幻作品展开科学幻想的现实背景,恰恰就是乡村。只不过,这个乡村不是过去的、传统的乡村,而是现在的、未来的乡村。这二者在实际表达中并不构成矛盾。科幻创作往往努力摆脱的,是旧的、外在的生存形态,而始终努力追寻的,恰恰是人类精神内里的根性思索。比如王晋康的《真人》、翌平的《燃烧的星球》、秦莹亮的《百万个明天》等以前瞻性的科学想象,假想了科技高度发达、机器完全介入人体、甚至参与到人类繁衍的时代,“人”之为人的标准与去向,前瞻了人类与机器人之间深刻的“关系”变化与情感价值观变化。这显然涉及了对“人”“人性”与“生命”的重新考量。精读优秀科幻文学作品时,我们往往会发现,其作品的内里,常常非但不是观念的偏狭和情感的缺失,而是拉开现实距离与时空视野之后获得的、更为深重的现实关怀与生命悲悯。

对于第二个问题,当下少儿科幻应该有哪些创作自觉,预期会有哪些新的突破,我想,首先仍然是对科幻文学创作的敬畏感。对于整体科幻文学发展与整体儿童文学发展而言,当下少儿科幻创作的发展仍是相对薄弱的。这就需要一种严谨的、努力的创作态度,去补充、拓展少儿科幻的艺术样貌。少儿科幻须警惕降低读者预设、科学幻想稀薄、玄幻或童话幻想混杂的随意之作。科幻文学的创作虽然被列入类型文学之列,但事实上,优秀的科幻文学作家努力在做的,往往是对类型文学的“反类型化”突围。期待着少儿科幻不断获得预期的和超出预期的创作突破。

本地域的观察

刘照华:能否谈谈你对山西、太原作家从事少儿科幻创作的认识和预期?

崔昕平:相较于发达的儿童文学大省,相较于山西省“文学晋军”的创作实绩,山西儿童文学的创作力量仍处在一个逐渐聚力并寻求发展的成长阶段,少儿科幻也是如此。但这并不意味着山西、太原的科幻文学创作力量匮乏,而是有待开掘。

近年来,可以看到科幻文学创作的力量正在逐渐涌现。本年度太原市作家重点扶持作品中,就圈定了一部非常富有新意的科幻小说,这位作家的创作能力值得期待。少儿科幻领域,省内可见刘慈欣面向低幼儿童读者创作的科幻童话《烧火工》,大同作家石囡(史龙跃)的短篇小说《听口音你是月球人》等。运城作家小酷哥哥(安鹏辉)《神奇猪侠:外星人入侵地球》也在首届“少儿科幻星云奖”评奖中获得了2019年度幼儿科幻小说银奖。也期待我省、我市作家以刘慈欣“赵树理文学奖·儿童文学奖”获奖少儿科幻《超新星纪元》为引领,把握少儿科幻文学发展的时代契机,避免亦步亦趋的跟风仿效,努力开拓富有新意与个性的少儿科幻创作路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