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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童文学:以童稚之眼迎向未来人类的梦
来源:文学报 | 徐妍  2020年10月30日08:50
关键词:童年中国书系

儿童文学作家通过童年看待当代中国的方法,不是为了着眼于当下,或沉湎于过去,而是为了迎向未来。

“儿童文学”,作为外来的他者术语,人们似乎相当熟稔,但实际上却充满歧义。究其原因,我以为,在于:“儿童文学”并不是一个自明的、静态的、单向度的、确定性的术语,而是因现实语境的特殊性、历史语境的多变性以及作家的创作观念的差异性而不断变化、因人因时而异。

那么,何谓儿童文学?儿童文学与其说是囿于某个视角来理解的指向现实世界的名词术语,不如说是一个从多个视角——历史性、现实性、文学性等来理解的指向未来世界的动词术语。干脆说,儿童文学不止是“专为”今日的孩子所创作的儿童文学作品,更是以童稚之眼为未来人类的梦想所追寻的儿童文学写作行动。

“儿童文学”首先是现实语境中的写作行动。如何认知并诚实讲述现实语境中的儿童故事和儿童命运,才是儿童文学中的现实主义精神。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儿童文学。翌平主编的《童年中国书系》以童稚之眼,将上世纪五十至七十年代、八十至九十年代、新世纪迄今的中国社会的变迁历程作为作品的时代幕布,将个人在儿童时期的成长记忆作为作品的主体内容,叙写了一个个儿童在中国社会历史演进过程中的苦难与快乐,天真与勇武,孤单与合群,惆怅与乐观……,进而让一个个生根的童年复活在中国社会历史的演进进程中。牧铃的《快乐的风》以童稚之眼重述他的中国映像:淡化了同类成人文学中常有的苦难和贫穷,强化了童年记忆中的“风景”——江湖、书柜、连环画、野猪、义务劳动等,让读者一睹艰苦时代中的中国少年儿童的生活经历,并获取了供未来生命享用的生命读本、自然读本、家庭读本……张玉清的《懵懂童年》遵从“写真实”的文学要义,从四岁儿童的童稚之眼起笔,将多个清晰却懵懂的童年记忆串联起来,贡献给读者,如珍宝一样珍贵。其中,“被子”的柔软记忆、“摔破锅”的快乐记忆、“橘子罐头”的幸福记忆,不仅幻化为照亮了他未来生命的情感之光,而且构成了“童年中国”的历史记忆。翌平的《我的邻居是大象》以童稚之眼讲述了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改革开放”前后的北京记忆,从北京三环路的“花田”到北京动物园的动物“邻居们”的别样世界,既充溢了一位北京儿童的特有童趣,又内含了“新时期”中国社会的勃勃生机。陆梅的《再见,婆婆纳》的“起意是因为爷爷”,可爷爷作为故乡——上海华阳古镇的具象生命和隐喻符号,如一个巨大的涵容的容器一样,收藏了一位中国当代少女所特有的天性和心性,还承载了人与自然、生与死,故乡与失乡、亲情与反叛的生命哲学。此外,王勇英的《勾月光》、魏晓曦的《相遇,白桦林》以童稚之眼重新打捞“月光”、“田野”、“白桦林”等构成的童年记忆的影像,通过对小鱼小虾小花的追忆,复现了边地中国的历史记忆的一隅。

当我将目光投放在这些作品上时,愈发感受到:今日的儿童文学,不止是一个童真的旷野,也不止是成人的童年往事,还不止是一条成人与儿童交汇的生命河流,它还是重述当代中国的一种方法。而且,本书系旨在传递:儿童文学作家通过童年看待当代中国的方法,不是为了着眼于当下,或沉湎于过去,而是为了迎向未来。在今天回望过去的童年,其实关心的是,未来的童年什么样?未来的中国儿童什么样?否则儿童文学作家很容易生活在一个与大时代相剥离的“小世界”,难以以儿童文学的形式参与、乃至导引儿童的未来成长。

“儿童文学”还是历史流变中的写作行动。“儿童文学”,作为一个外来的他者术语,“始于‘五四时代’”(茅盾语)。鲁迅等“五四”一代作家是在启蒙思想旨归下来理解“儿童文学”的。在鲁迅的文学世界中,儿童既有现实生活中的“被娘老子教”的儿童,更有理想世界中的儿童——勇武、慷慨、淳朴的小闰土,东方的小哪吒。鲁迅认为,真正意义上的“儿童”不是“缩小的成人”,也不是跋扈的“上海儿童”,而是未来“人”国中的“独立的人”。鲁迅所认定的“儿童文学”不是被“塾师”打“手掌心”的私塾课堂,也不是“纸张很黄;图象也很坏,甚至于几乎全用直线凑合,连动物的眼睛也都是长方形的”的《山海经》,而是符合儿童天性的“百草园”。可见,鲁迅对“儿童”和“儿童文学”的现实批判,是基于对未来“人国”的理想想象。《童年中国书系》在不同程度上、在有意无意之间继承了鲁迅等现代作家所确立的“儿童文学”的现代传统,同时进行了新语境下的个人化新解。湘女、孟飞、阮梅等作品世界中的“飞”、“奔跑”等核心意象,虽然生长在当代中国的湘江或红河、湖南的芦花丛、北中国的“松花江畔”,都与“五四”一代作家所倡导的解放儿童的儿童观神韵相通。当然,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儿童观。韩青辰的《呢呢喃喃》、赵菱《红蜻蜓,我的红蜻蜓》等不再如“五四”一代作家那样背负沉重,但依旧以“五四”一代作家的儿童观为源头:儿童与自然万物联合生成,自爱与爱人同一时刻诞生。概言之,本套书系正是由于对“五四”一代儿童文学传统的不同程度、不同方式的承续与新解,才有可能与今日的优质儿童文学一道成为超越时空和国别、再造未来人类梦想的写作行动。

儿童文学还是文本探索世界中的写作行动。儿童文学不排除少年作家同步书写自己的成长故事,但绝大多数作品是成人作家以文学性的形式或回顾叙述自己的童年记忆、或同步叙述他人的童年经历,或预示叙述未来人类的童年的样子。但无论哪一种童年叙事,优秀的儿童文学作品都是以童稚之眼、以探索性的文本世界来塑造新型理想化儿童、由此迎向未来人类的梦想。《童年中国书系》不仅选取了童稚之眼进行叙事、而且在散文文体的形式探索上也可圈可点。高凯的《高小宝》以幽默、诙谐的笔调独行于寻找原初生命的心灵旅程,纪实与虚构、独语与对话、哲思与顿悟等叙事方式抵达了现代人反反复复、不断向前又迂回的生命路径。陆梅的《再见,婆婆纳》以俏皮、忧伤的笔调,在意蕴上继承了鲁迅的“返乡即失乡”的主题,而且在形式上继承了鲁迅《故乡》中的摇摆美学和萧红小说《呼兰河传》的诗化叙述方式,挑战了儿童散文已有的边界。

综上所说,翌平主编的《童年中国书系》中的多部作品尝试着将原本属于过去的童年往事汇入到未来人类的梦想中去,使得儿童文学不再是一个单薄、封闭、表浅的“小世界”,而是一个辽阔、丰富、深远的“大世界”。而这样的文学追求,亦是儿童文学这一术语的原本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