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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学军:逆时光而行的写作冒险
来源:“作家出版社”微信公众号 | 彭学军 韩歌  2021年07月09日07:55

“去冒险”系列丛书《戴面具的海》《浮桥边的汤木》《森林里的小火车》,是儿童文学作家彭学军的代表作品,其中《浮桥边的汤木》荣获“第十届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森林里的小火车》荣获“2015年度中国好书”奖。该系列丛书以“冒险”为内核,以三个男孩的成长为引线,在神秘曲折的故事中,讲述了深情大爱和悲悯情怀。为了挖掘更多丛书背后的故事,我们对作者进行了一次深度访谈。

彭学军

小编:这三本书我们的编辑认为它们和我们常见到的儿童小说有一些不同的特质,比如写作的创意与手法是很新鲜的,应当说有一种现代感,作品呈现出一种梦幻、开阔、自由的文学性。在您的心目中,这三部书对于您的创作来说有一个怎样的地位呢?

彭学军:自己来确定自己作品的地位有点难,即使是在自身的坐标内。我只能说说在创作它们时自我设定的一个目标:读者对它们有陌生感,它们是新面孔,不是“似曾相识燕归来”,故事性更强,且有丰富的内涵。我不认为我没有遗憾地做到了,事实上还有相当的距离,但是有目标,不懈怠,不满足,总归是一件好事。

小编:您的工作是儿童文学编辑,对中外文学作品的阅读量是很大的。您在《戴面具的海》当中引用了叶芝的名诗,《浮桥边的汤木》中也写到了《汤姆的午夜花园》《毛毛》等儿童文学名作,这些都是您很喜欢的作品吧!可以谈谈您最欣赏的作家和作品吗,您会喜欢具有怎样特质的文学作品呢?

彭学军:有蓬勃的游戏性和儿童性,同时又不乏儿童能够理解或者在长大的过程中渐渐理解并受益终身的哲理,有着诗一般的隽永和美好。游戏性、儿童性、哲理性、诗性,把它们十分高妙地融通在一起,米切尔•恩德当属第一人吧?

《毛毛》,对时间的“不可思议”的诠释和对人类的无限挚爱;《讲不完的故事》,进入“幻想”不是逃避,而是学习,学会去爱是每个人最重要的功课;《犟龟》,关于坚持、自律、承诺,不去做永远不知道时空的那一端是什么等着你;《去往圣克鲁斯的遥远之路》,每个人成长的必经之路,或迟或早地承受一切努力都白费的失败与失望,并找到令人振奋的意义;《大盗贼和小跟班》,许多人穷其一生,兜兜转转,都在寻找最适合安放自己的那个位置,找到了便是找到了自我。

《大盗贼和小跟班》是米切尔•恩德的遗作,准确地说,在他去世前只完成了前几章,二十多年后由德国作家维兰德•弗罗因德续写完成,尽管这样,整个作品读来还是十分“恩德”,充满了哲理、隐喻、童趣,幽默感十足,故事的构架如同一部精密的仪器。读了之后让人心跳加速,神色迷离,冷静下来想到自己的创作,那种沮丧和惭愧真不是一点点。

小编:许多学者都注意到,您作品的题材、语言、风格等都有强烈的个人特点,比如具有传统元素的新颖题材、唯美诗意的语言气质、特别注意小说的情节构思等等。您涉猎的体裁也特别丰富,除了长篇小说,也创作短篇、散文、绘本等,作为一位中国的儿童文学作家,如果请您概括总结一下,您想要探索的是一条怎样的写作道路?

彭学军:探索一条写作道路,这个问题还真没想过,或者说不是“成心的”,每个写作者的写作道路都是不可复制的,其“中心事件”便是表达,表达成长感悟、童年怀想、故乡情节、人生体验和对万事万物的看法。从什么文体开始也是因人而异吧,有人一上来就是长篇,或者系列,也不乏成功者,但我不行,力有不逮。一开始我只能小心翼翼写短篇,也包括散文,大约十年之后,才开始尝试中篇,然后是篇幅更长的。那时,没有出版社向你约稿,也没听说过校园签售这回事,一年只写几个短篇,很少,很慢,但不见得很好,只是在磨炼着文字和自己的心性。回过头看,我觉得那十年的磨炼对我来说非常重要,那是打底子的十年,不功利的十年,不左顾右盼的十年,让我心无旁骛,气韵平和,渐渐建立起了对文学的敬畏与自信。

这些年开始学习绘本创作,我不会写诗,非常敬佩诗人,也特别期望自己的文字能带点哲理的意味,而绘本是最接近诗和哲学的,所以,我很愿意去尝试。

小编:从《森林里的小火车》和《浮桥边的汤木》,都能够读到一种对旧风景还有传统生活方式的怀念,包括《戴面具的海》当中有藏饰的元素。您个人对于乡土、传统、民族的事物似乎有很深的情结?

彭学军:对的,因为这些东西里有“时间”。时间如风,呼啦啦一阵后,带不走的,留下来的,不能说都是绝好的,但至少,是饱满的、丰富的、有层次的、耐人寻味的、可供瞻望凝视的。我选择提取其中孩子能理解的、趣味性较强的、对他们精神气质有积极影响的部分入文,以期作品更有一种别样的样貌和主题的丰富性及多元性。

小编:我了解到您还有过一段支教的经历,您的很多作品,都有强烈的地域特色,您似乎是一位很重视在大地上行走的体验的作者。您作品中的很多细节,如果没有对生活、社会包括地方风物的观察、体验、学习,是很难写得这么细腻真实的。这三部书中,有没有一些灵感来源于您的生活或旅途?

彭学军:《戴面具的海》的面具是我在拉萨的八廊街买的。木质的,蓝脸,圆睁的眼,龇牙咧嘴,头上还立了五个小骷髅,它有一种拙朴的虚张声势的恐怖。还记得买了之后我又把它忘在了一家银器店里,回头去找——那段路真走得有点惊心动魄。当时,已临近黄昏,我猛然发现街上的人陡然增加了好多,多半是藏民,都是朝着一个方向走,与我去找面具相反的方向。他们手上摇着转经筒,嘴里念念有词。我吃惊地望着他们,不知道这样的行进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而他们多半对我视而不见,偶尔有目光落在我身上却隐含着克制的恼怒或是居高临下的蔑视。我惶恐起来,不知道做错了什么——但我肯定做错了。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是在转经,绕大昭寺按顺时针的方向行走、祈祷——我逆行了,冒犯了……

回家后,我把面具挂在醒目的地方,常常看见,也常常想起那天的情形。就想,哪天,它应该出现在我的小说中……

《森林里的小火车》的小火车在赣南的上犹,当年的蒸汽机小火车早就看不到了,我看见的只是静静地卧在荒野中的窄轨铁路。它执着又孤寂的形象打动了我,让我觉得它是在无声地述着什么。铁路,火车,总让人想到远方,但这条锈迹斑斑的铁路早就失去了远方,它只通向过去。那么,过去这里发生了什么?汽笛声声,车轮滚滚,那是怎样一种情形呢?于是,我便沿着这条窄轨铁路朝逆着时光流淌的方向走,开始了调查和采访。

生活中会遇到许多事、人、物,你会被什么打动和牵绊,随意,随缘,似乎也是随时的。

小编:《去冒险》系列的三部书,主角都面对了生活当中的神秘和未知,也都是少年。村上春树曾经说他特别偏爱写少年,因为他们有特别大的可能性。我理解,小火车、面具等形象都是这种可能性和神秘感的象征和具象化,不知道我这种理解对不对?可不可以说,幻想和神秘是少儿文学的一个必备要素?

彭学军:所谓冒险,面对的就是神秘和未知,这两个元素可以极大地激发一个人的潜能、想象力和创造力。而幻想和神秘是儿童文学最青睐的因子,它活跃、生动、别开生面,能把人引入到一个不曾体验过的阅读空间。

我比较喜欢这样一类的创作手法,它并不是创作一部彻头彻尾的幻想小说,只是在一个写实的故事里让一些超现实的元素诡谲地出没,这些东西是对现实的美化、补充、提升,或者,就是现实存在的另一种形式,它为一个看上去真实的故事提供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出口。

在湘西的时候,我听到过关于赶尸、放蛊、巫师神婆等一些匪夷所思的传说,这些传说让我因恐惧而着迷,因着迷而将信将疑,这种将信将疑的感觉最是美妙。于是,幻想与现实的界线模糊了,它们都是真真切切的“存在”。这种“存在”影响到了日后我对这个世界的看法,自然也就影响了我的写作。

小编:我们这套丛书,题目叫做“去冒险”,“少年冒险”也是儿童文学中一个很大的主题了,您怎样理解这个主题?丛书里的三本书,每一本封面上都有一句不同的主题语,比如《森林里的小火车》是“去未知的时光里唤醒一个梦”,《浮桥边的汤木》是“去想不到的地方解一个谜”,《戴面具的海》是“去神秘的意外里找一个自己”。您自己觉得三本书的“冒险”有什么不同?

彭学军:对这三本书的主题语的提炼特别精彩,角度独特又击中了故事的核。

说到“冒险”,首先,写作就是一种冒险,特别是在你的生活经验和“写作套路”之外的写作,那条路你从没走过,也正因为没走过所以倍感新奇和兴奋,这就是冒险的快感吧?

《森林里的小火车》的冒险主要是空间上。洞屋里有什么?那个庞然大物是什么?小火车能修好吗?当然,与疯子的交往站在孩子的角度来说也是一种冒险,毕竟,他有许多不可知的东西。《浮桥边的汤木》和《戴面具的海》应该是属于同一种类型,危机感很大程度来源于自己的内心,上天入地,攀崖临壑,只在自己的内心完成,旁人甚至是最亲近的人也无从知晓。也许,这类冒险较之前者需要更大的勇气和承受力,冒险者一旦战胜了自己,便如同新生。

小编:我们会有一些固定的想法,觉得男作家更擅长写故事,女作家更细腻等等。但我觉得您的作品,文字细腻,故事也引人入胜。您会觉得女性作家和男性作家的创作有什么典型的不同吗?《去冒险》的主角都是男孩子,您对男孩、女孩的题材,有哪些不同的心得和处理?

彭学军:女性作家和男性作家的创作,我倒没觉得有什么典型的不同。男作家多半阳刚大气冷峻,可同时也可以有十分柔美的细腻与委婉;女作家也可以讲出节奏感很强的故事来,且有着铿锵利落的气质。

写男孩,或者说以男孩的口吻叙事,在我之前的创作中也有,不过都是一些短篇小说,从“去冒险”开始,我的长篇创作有了一个比较大的转向,就是更多地关注男孩。大约是因为男孩有更大的可塑性,或者说,男孩身上有更大的发生各种故事的可能性,它能拓展我的创作视野。比方说《森林里的小火车》,你很难想象这样的故事会发生在女孩身上,机械修理之类的事,女孩感兴趣的很少吧?《浮桥边的汤木》,女孩也不太可能翻窗出去到屋顶上溜达一圈。所以,感觉写男孩更能让人施展拳脚。

就算是写女孩,现在也会有些改变,我原来写的女孩温婉、善良、隐忍、吃苦耐劳,我觉得那些女孩的身上可能比较缺失的一点是,没有更多地注重自我。一位女性,你得先做好了自己,才有足够的能力去帮助别人,并应对生活中的种种困难。这种能力得从女孩开始培养,对女孩子来说,最重要的是独立,然后是自信,不依附于任何人,这些相比于我以前的观念还是有改变的。

小编:大家都知道您的家乡是湘西,您对湘西很有感情。不过《森林里的小火车》您写的是江西上犹,并且写到了客家人的传统。《浮桥边的汤木》中的小镇是您生活过的江西赣州。和我们讲讲您和江西的渊源吧。

彭学军:我的籍贯是长沙,湘西只是我精神上的故乡。上世纪八十年初,父母调动工作,举家从湘西迁到了赣州,因为我母亲是赣州人。

我在是湘西出生和长大的,对那片土地情有独钟,来到赣州后很长一段时间不适应,对它的好视而不见。这些年回过头去看,感觉完全不一样了,就像迎面走过一个女子,随意扫一眼没觉得怎样,走远后回眸望去,才惊艳于她的美丽。赣州有着2200多年的建城史,是宋代文物最多的一座滨水城市,有“江南宋城”的美誉。三千多米的宋代城墙,始凿于唐朝的通天岩石窟,宋乾道年间初建、由一百多只小船托起的古浮桥,历时近千年却功能完好的地下排水工程福寿沟……离开之后,透过时间与空间的雾障,它的瑰丽与璀灿才渐渐清晰地显影出来,照亮了我混沌的眼。《浮桥边的汤木》《森林里的小火车》都是取材于它。

小编:三部书当中有没有您特别偏爱的一个或几个角色?

彭学军:三个男孩各有自己的性格特点,汤木聪明、勇敢、有担当;海乐观、阳光、想象丰富,这些特点罗恩都有一些,只是他更有创造力,能“折腾”,能把波澜不惊的日子折腾得风生水起,也常常不按常理出牌,对事物有自己的判断和思考,不容易被忽悠,这样的孩子走到哪里都有“故事”。也许,我会更偏爱他一些吧。

 

作者简介:

彭学军,生于湖南吉首。已出版多部长篇小说、中短篇小说集和散文集,主要作品有《你是我的妹》《腰门》《建座瓷窑送给你》等。曾获宋庆龄儿童文学小说大奖、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陈伯吹国际儿童文学奖、中国好书奖、中宣部“五个一工程”优秀作品奖等奖项。作品被译成英、法、日、韩等多种文字输出国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