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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谈陈彦“舞台三部曲”:戏曲小舞台,小说大乾坤
来源:作家出版社(微信公众号) | 陈彦  周新民  2021年10月20日08:17

陈彦,当代作家、剧作家。曾创作《迟开的玫瑰》《大树西迁》《西京故事》等戏剧作品数十部,三次获“曹禺戏剧文学奖”“文华编剧奖”,作品三度入选国家舞台艺术精品工程“十大精品剧目”。五次获全国“五个一工程”奖。创作长篇电视剧《大树小树》,获“飞天奖”。著有长篇小说《西京故事》《装台》《主角》。《装台》获2015“中国好书”、首届“吴承恩长篇小说奖”,入选新中国70年70部长篇小说典藏。《主角》获2018“中国好书”、第三届“施耐庵文学奖”和第十届茅盾文学奖。

 

10月16日下午,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家、同时也是剧作家的陈彦,做客武汉卓尔书店,与文学评论家、华中科技大学二级教授周新民对谈“戏曲小舞台,小说大乾坤”。陈彦的“舞台三部曲”——《主角》《装台》《喜剧》成为对谈的焦点。在陈彦的笔下,台上一台戏,台下人生更是一台戏。通过两位的对话,读者迅速“认识”了陈彦“舞台三部曲”中的人物——秦腔名伶忆秦娥、装台人刁顺子、“丑角”贺氏父子,并为他们的悲欢而悲欢。

谈作家和剧作家身份

——在戏曲行业“浸泡”了20多年,作家一定要写自己熟悉的领域

周新民:以小说的形式来表现戏曲艺人生活的小说,还不多见。别致新颖的题材为小说增色不少。这和您的生活经历有关吧?

陈彦:我在戏曲行业“浸泡”了20多年。我在陕西省戏曲研究院,先做了7年的专业编剧,后来院里成立了青年团,要我当团长,我其实犹豫过。当时我32岁,已经写了一部32集的电视剧在央视播出了,还写了一部舞台剧,我觉得自己在创作上可能更有前景,但领导鼓励我说,先当一段时间,不行再说。结果,当了4年多的团长之后,又被提拔为主管创作的副院长,后来又做了10多年的院长。

我们陕西省戏曲研究院是一个大院,最辉煌的时候有641个人,看到团里各个行当的人,我的脑子就飞快地转动起来,想怎么把生活中的人物变成自己笔下的人物。

我认为,作家一定要写自己熟悉的领域,在自己烂熟于心的领域,一个作家才可能在其中发现独特的思想,才能由这一种生活去洞悉、观察世道人心。如果不熟悉,当作家的采访工作、资料收集工作做完,也只是摸到一个皮毛,很难抵达更丰富的内涵。

周新民:我能感受到你的小说在叙述上借鉴了舞台艺术的一些元素,例如重视故事,善于抓住人物命运的关键点、善于运用对话来刻画人物形象、移步换景的结构方式等。你是否有意去尝试探索戏曲和小说两种文体的融合?

陈彦:在西方,剧作家、作家、诗人,其实是不分家的。通常一个作家既写剧本,又写小说,写诗。戏剧《等待戈多》的作者塞缪尔·贝克特,同时也写作了《马龙之死》这样的小说,小说也充满了戏剧结构。

今天的小说写作有“意识流”的倾向,对于一般读者来说,阅读起来很困难。我当然也很崇敬像写出《追忆似水年华》如此内容丰富浩大作品的作家普鲁斯特,文学艺术的创作是多样性的,但就我个人而言,我更喜欢像雨果、狄更斯、曹雪芹、蒲松龄这样的作家,能把小说的故事写得那么精彩、好看又深刻。

谈作品原型

——《装台》改编成电视剧后,张嘉译演绎的“刁顺子”原型就来找我了

周新民:你的小说塑造了主角、装台人、丑角等艺术形象,为文学人物画廊增光添彩了。作为读者,我第一个感觉就是很好奇,这些人物及其生活是否有用原型?

陈彦:我写作小说时塑造的每一个人,我脑海里都会蹦出一个人物的具体形象来。我今天在这里见到的人,说不定哪一天我也把这些形象写到小说中了。但小说中的人物和现实中的人物不是一一对应,可能一个人物由好几个原型拼接而成。否则,就会惹出很多的麻烦。

《装台》的主人公“刁顺子”其实是有小说原型的,小说出版时,他没有找我,《装台》改编成电视剧,“刁顺子”被张嘉译演绎出来之后,他就找到我了,认为我写的就是他。我说这里面是有你的影子,但不全是你。

我对装台为什么这么熟悉?我的办公室在三楼,办公室后窗户下,就是后台口,我天天就听装台的人在下面说话聊天,有时候也骂人,比如给某个团干活,没有给结账之类的。有时候,他们也直接来找我。我找到下面的团长问缘由,有团长说,他们有活没干好。我说,活没干好可以返工,能钱不能欠。我让团长早上6点起来,跟我看看他们装台人的工作——他们过着颠倒的人生,通宵装台,到了早上6点,后台口平地上都躺满了,有时候冬天,他们就弓着身子,在暖气井盖旁,围成一个圈取暖。看到这样的场景,还能忍心拖欠他们的工钱吗?

周新民:你在《装台》中也塑造了一个有包容心的领导,我还在想是不是以你自己为原型的呢。

陈彦:在艺术院团做管理工作,就是需要包容心。艺术院团的每一个人都很有个性。从演员到角儿,需要很长时间的成长。一个人要想干成一件大事,通常也有和常人不一样的地方,不正常的地方。就像大数学家陈景润,在生活中却缺乏自理能力。《主角》中的秦腔名伶忆秦娥只会演戏,对生活、对感情也是一窍不通。如果社会和单位里不能包容他们,那他们可能生存都很困难。

谈戏曲的传统与现代化

——在变的过程中,一定要有力量把传统再往回拉拽一下

周新民:戏曲是一种传统的艺术形式,在传承过程中,也在不断适应社会的发展。你怎么看待传统与现代?

陈彦:传统到现代的转型,是一个渐变式的过程,不是一个猛烈地撕裂的过程。我觉得,越是向现代转型,我们越是要记住传统。秦腔在传承过程中,也一直在适应社会的转型变化,观众的喜好、品味变化了,戏曲也在不断翻新。这个过程,就像是天体运动的潮汐力、牵引力,两种力量在不断的拉拽、较量中。如果完全不变,那戏曲将有沦为“博物馆艺术”的危险,但在变的过程中,一定要有力量把传统再往回拉拽一下,这样才能把传统中最重要的东西保留下来。

我们走向未来,一定是带着前人无数的经验走向未来的,没有一个“现代”和“后现代”是可以割裂存在的,它们一定是和传统在一起的。

周新民:以前有一句话说“艺术要有教化功能,要寓教于乐”,你在《喜剧》中写到“丑角”这个行当时,似涉及了这个话题。

陈彦:我们发微信都是说“祝你快乐”,不会说“祝你沉重”。生活中,我们也喜欢和幽默、快乐的人打交道,不喜欢和愁眉苦脸的人打交道。幽默、快乐非常重要。我们现在写戏不如古人,古人特别注重喜剧色彩的调配。在《窦娥冤》这么大的悲剧里,里面也有很多丑角,让人觉得好看好笑,最后把最大的悲剧揭示出来。在让观众得到快乐的同时,得到非常深刻的生命启示。

文以载道,文艺一定承担着一定的社会思考功能,不然就沦为“玩物”了。我们现在处于一个完全娱乐化的时代,在《喜剧》中,我对娱乐时代有反思。当所有人都在向演员要喜剧要笑点,要1分钟产生两个包袱,小说中几个喜剧演员在这条娱乐化道路上越走越偏,最后把自己毁了。所以,当我们批评喜剧为什么越来越低俗时,观众是不是也要为喜剧的低俗买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