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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木刻史上断代之惟一之丰碑”——《北平笺谱》
来源:北京鲁迅博物馆(微信公众号) | 张娟  2021年11月02日09:06

鲁迅作《北平笺谱》序言由天行山鬼(魏建功)书写

鲁迅是中国20世纪最有代表性的大文豪,写下了大量脍炙人口的不朽之作。殊不知,他还是一位艺术家。特别是对于版画,可以说达到痴迷的程度。他晚年致力于倡导新兴版画运动,为中国新兴木刻做出了突出的贡献,培养了中国第一代新兴木刻版画家,被称为“中国新兴版画之父”。北京鲁迅博物馆《鲁迅的道路》展览中展出了多件涉及版画相关的展品,如中外版画原作,鲁迅藏版画类的书籍,给友人及版画青年的书信等。其中与好友郑振铎合编的这套《北平笺谱》尤引人注目。接下来看看这套书的介绍,就能理解鲁迅在序言中给《北平笺谱》冠以“中国木刻史上断代之惟一之丰碑”的美誉,是合适的。

《北平笺谱》,鲁迅与郑振铎合编,1933年底由北平荣宝斋等以木版水印印制出版,此为编号本第六十四号。

郑振铎(1898—1958)字西谛,现代作家、文学评论家、文学史家、藏书家。1917年到北京就读铁路管理传习所,1919年参加五四运动并开始发表作品,与茅盾等发起成立文学研究会,曾任上海商务印书馆编辑,《小说月报》主编,1927年旅居英、法,回国后历任北京燕京大学、清华大学教授,上海暨南大学教授,《世界文库》主编。1949年开始一直致力于中国文化事业的发展,曾历任文化部文物局长,文化部副部长等职。主要作品有《文学大纲》、《俄国文学史略》、《中国文学论集》、《中国俗文学史》、《域外所藏中国古画集》、《插图本中国文学史》和《中国版画史图录》等。郑振铎与鲁迅交友深厚,自1921年起就与鲁迅有书信往来,并经常互赠书籍,为编辑《北平笺谱》,他们更是有30多次书信往来。

此书系由鲁迅与郑振铎合编,1933年底出版,共收图332幅,选用陈师曾、齐白石、吴待秋、陈半丁、江采、缪素筠、王梦白等绘画大师的笺画作品,第一版共印100部,前有鲁迅、郑振铎序文各一篇,鲁迅序言由天行山鬼(魏建功)书写,郑西谛序言叫郭绍虞书写,书末有西谛《访笺杂记》一篇,叙述了成书的经过。版权页有“鲁迅 西谛”签名。

这些笺纸来自北京的荣宝斋、淳菁阁、松华斋、静文斋、懿文斋、清秘阁、成兴斋、宝晋斋、松古斋等九家纸店的木版水印作品。初版的100部中,鲁迅留下20部,编号为六十四号,其他分赠蔡元培、台静农、斯诺、增田涉等友人,还寄赠给纽约、巴黎、日本等外国的图书馆。有20部由内山书店寄售,很快售罄,于是又加印了一百部。鲁迅作《<北平笺谱>序》中阐述了木版画的源流和《北平笺谱》的成书过程,是一篇极经典的关于木刻的美术论文:

“镂像于木,印之素纸,以行远而及众,盖实始于中国。法人伯希和氏从敦煌千佛洞所得佛像印本,论者谓当刊于五代之末,而宋初施以采色,其先于日耳曼最初木刻者,尚几四百年。宋人刻本,则由今所见医书佛典,时有图形;或以辨物,或以起信,图史之体具矣。降至明代,为用愈宏,小说传奇,每作出相,或拙如画沙,或细于擘髮,亦有画谱,累次套印,文彩绚烂,夺人目睛,是为木刻之盛世。清尚朴学,兼斥纷华,而此道于是凌替。光绪初,吴友如据点石斋,为小说作绣像,以西法印行,全像之书,颇复腾踊,然绣梓遂愈少,仅在新年花纸与日用信笺中,保其残喘而已。及近年,则印绘花纸,且并为西法与俗工所夺,老鼠嫁女与静女拈花之图,皆渺不复见;信笺亦渐失旧型,复无新意,惟日趋于鄙倍。北京夙为文人所聚,颇珍楮墨,遗范未堕,尚存名笺。顾迫于时会,苓落将始,吾修好事,亦多杞忧。于是搜索市廛,拔其尤异,各就原版,印造成书,名之曰《北平笺谱》。于中可见清光绪时纸铺,尚止取明季画谱,或前人小品之相宜者,镂以制笺,聊图悦目;间亦有画工所作,而乏韵致,固无足观。宣统末,林琴南先生山水笺出,似为当代文人特作画笺之始,然未详。及中华民国立,义宁陈君师曾入北京,初为镌铜者作墨合,镇纸画稿,俾其雕镂;既成拓墨,雅趣盎然。不久复廓其技于笺纸,才华蓬勃,笔简意饶,且又顾及刻工省其奏刀之困,而诗笺乃开一新境。盖至是而画师梓人,神志暗会,同力合作,遂越前修矣。稍后有齐白石,吴待秋,陈半丁,王梦白诸君,皆画笺高手,而刻工亦足以副之。辛未以后,始见数人,分画一题,聚以成帙,格新神涣,异乎嘉祥。意者文翰之术将更,则笺素之道随尽;后有作者,必将别辟途径,力求新生;其临睨夫旧乡,当远俟于暇日也。则此虽短书,所识者小,而一时一地,绘画刻镂盛衰之事,颇寓于中;纵非中国木刻史之丰碑,庶几小品艺术之旧苑;亦将为后之览古者所偶涉欤。”

鲁迅写信很喜欢使用琉璃厂纸店的木版水印信笺。古代用于写信的纸称为信笺,又名诗笺、花笺、彩笺、锦笺等。信笺多为八行红色丝阑,称为“八行笺”,较为通行。彩笺则用各种色彩印制,图案有山水花鸟、神仙人物、汉瓦周壶、钟鼎铭文等。在笺纸上作信札,称为信笺;作诗题咏,称为诗笺。史书载,南北朝时期就有了五色花笺,唐代有著名的“薛涛笺”。明代时,由于雕版技术高度发达,笺纸制作已精妙绝伦。

一张好的花笺,往往是诗、书、画、印具佳的美术品。以花笺制成的书称为笺谱。明代《萝轩变古笺》和《十竹斋笺谱》使人们看到明代绘画、雕版、彩印的成就。其中的饾版拱花技术,是版画史上一大创新。鲁迅曾说:“木刻的图画,原是中国早先就有的东西。唐末的佛像,纸牌,以至后来的小说绣像,启蒙小图,我们至今还能够看见实物。而且由此明白:它本来就是大众的,也就是‘俗’的。明人曾用之于诗笺,近乎雅了,然而归结是有文人学士在它全体上用大笔一挥,证明了这其实不过是践踏。”(《<全国木刻联合展览会专辑>序》)

从这段文字中,说明了鲁迅对于中国传统版画的理解,他认为中国版画原为“俗”的、“大众的”艺术,而诗笺则是近乎“雅”的,即文人学士们的小众艺术。

1932年鲁迅探家回北平,到琉璃厂荣宝斋、清秘阁等南纸店买了许多木版水印信笺,1933年鲁迅与郑振铎开始了《北平笺谱》的编辑工作。这年2月5日鲁迅在致郑振铎的信中说:“去年冬季回北平,在琉璃厂得了一点笺纸,觉得画家与刻印之法,已比《文美斋笺谱》时代更佳,譬如陈师曾、齐白石所作诸笺,其刻印法已在日本木刻专家之上,但此事恐不久也将销沉了。因思倘有人自备佳纸,向各纸铺择尤(对于各派)各印数十至一百幅,纸为书叶形,彩色亦须更加浓厚,上加序目,订成一书,或先约同人,或成后售之好事,实不独为文房清玩,亦中国木刻史上之一大纪念耳。”

由此动议开始,一年中,鲁迅在上海,郑振铎在北平,关于此书的出版有30多次书信往来。至年底,鲁迅、郑振铎合编的《北平笺谱》由北平荣宝斋印行。鲁迅在《北平笺谱》的出版广告上写到这部书的意义:“中国古法木刻,近来已极凌替。作者寥寥,刻工亦劣。其仅存之一片土,惟在日常应用之‘诗笺’。而亦不为大雅所注意。三十年来,诗笺之制作大盛。绘画类出名手,刻印复颇精工。民国初元,北平所出者尤多隽品。抒写性情,随笔点染。每涉前人未尝涉及之园地。虽小景短笺,意态无穷。刻工印工,也足以副之。惜尚未有人加以谱录。近来用毛笔作书者日少,制笺业意在迎合,辄弃成法,而又无新裁,所作乃至丑恶不可言状。勉维旧业者,全市已不及五七家。更过数载,出品恐将更形荒秽矣。鲁迅、西谛二先生因就平日采访所得,选其尤佳及足以代表一时者三百数十种,(大多数为彩色套印者)托各原店用原刻板片,以上等宣纸,印刷成册。即名曰《北平笺谱》。书幅阔大,彩色绚丽。实为极可宝重之文籍;而古法就荒,新者代起,然必别有面目,则此又中国木刻史上断代之惟一之丰碑也。”

鲁迅指出此书“又中国木刻史上断代之惟一之丰碑也”已被时间证明,并成为无争的事实。《北平笺谱》出版后,至今再没有一部更优秀的新刻笺谱问世,木版制笺几近绝迹,正如鲁迅所言“恐不久也将消沈”。印数只有一百部的《北平笺谱》近年来在拍卖会上出现过不少于三次,而拍卖价已飚至50多万元。成为新文学版本中最耀眼的善本。它的确成为“中国木刻史上断代之惟一之丰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