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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南京:仪凤之门,心仪之城 ——评叶兆言《仪凤之门》
来源:收获(微信公众号) | 刘小波  2022年02月18日00:31

叶兆言的创作体量巨大,涉及多种文体,包括小说、散文、随笔、非虚构等,有不少作品已经渐渐步入经典化的行列,被多次重印、反复研讨,并进入文学史序列。叶兆言的小说选题主要集中在历史的书写上,也兼及现实生活的描摹,在叙述风格上具有典型的烟火气、市井化和民间味,长篇小说新作《仪凤之门》再一次显现出这些基本特征。《仪凤之门》主要书写历史,回到20世纪初期那动荡的年代,但这是具有烟火气息的、活色生香的、日常的生活经过时间的发酵而成为的历史,而他立足的还是他熟悉的古都南京,写地方、写市井、写民间、写英雄、写传奇,具有深厚历史底蕴,同时不乏一种外向型的表达。叶兆言的作品蕴含着一种浓郁的古典文人气息,经过现代手法演绎,古典与现代相得益彰。

《仪凤之门》构筑了一种“潜隐剧本”(詹姆斯·斯科特的一个艺术人类学概念),让历史具有了民间传奇色彩。

总的来讲叶兆言的作品有现实与历史题材两个大类,而历史的影子始终徘徊在叶兆言作品中。当然,叶兆言对历史的处理有其特有的方式,概而言之是一种相对于官方宏大历史的“潜隐剧本”,即是从民间角度和普通个体认知视域下的时间记忆。比如1937年作为一个极为特殊的年份,他的小说呈现却是《一九三七年的爱情》,内容也是立足个体的情感生活,凸显一种历史的个人进路。再比如他的那些追怀民国时期前尘旧事的小说《追月楼》《状元境》等,都染上了自己鲜明的印迹,被评论家称为“从民间的角度来重写民国史”。

叶兆言的历史书写很明显带上了一种新历史主义的笔调,这并非历史虚无主义,而是更加注重历史中的独立个体,更加注重历史的多面性。包括从他的民国书写、“文革”叙事中都可以看出一些端倪,他一直对庸俗化的历史书写保持着警惕,而是从新的角度对历史进行一种阐发。

叶兆言在多年的南京书写中积累了不少史料,小说中对历史细节的描摹很多都有据可查,但是其作品的文学性处理也十分明显。《仪凤之门》又是一部富有民间意味的历史之作,具有民间叙述惯用的传奇色彩。

小说叙述了民国时期风云变幻的政治格局和社会形势,辛亥革命、北伐战争等大的时代背景若隐若现,但小说的着手点则是典型的民间“草莽”英雄。拉着黄包车混迹社会的杨逵与仪菊、芷歆的一次偶然相遇,成为其命运的转折点。在不久之后杨逵同这两位女性陷入纷繁的情感纠葛中,而他也从人力车夫变成一位革命党人,并抓住下关地区的发展契机,成为商界传奇人物。杨逵和他的兄弟候水根、冯亦雄等人以各自的方式进入那动荡的时局,以个体化的方式切入当时的革命、商界与政坛,个体与时代抗衡较量。

历史的滚滚洪流中,个人与时代在南京城里上演平凡而又传奇的协奏,神圣而雄伟的革命在一位车夫的加持中有了血肉与棱角,宏大的历史在这些普通人的演绎中竟有些传奇色彩。小说中写三仁货栈成为革命党人的据点时用了“稀里糊涂”,杨逵成为革命党也是“稀里糊涂”的,革命的个体性与传奇性得到进一步彰显。这正是一种来自民间的历史记忆和情怀,是千百年来积淀而成的认知习惯,这是他们理解历史的模式,也是他们铭记历史的方式。当然,对历史的不断回望也是对现实的观照,这也是作家写作的最终归宿。

叶兆言的作品主要聚焦在南京,几十年来叶兆言几乎都是围绕着这座城而书写的,南京成为其创作的“命门”。《旧影秦淮:老南京》《南京女人》《南京传》《南京人》《江苏读本》,仅从题目就可窥见南京的影子。《状元境》《追月楼》《半边营》《十字铺》《刻骨铭心》等作品也都和南京有关。叶兆言的作品很多都是立足于地方的,他可以从一个乡村写到南京,写到江苏,写到中国,再到世界,一步步延伸开去。

不过,叶兆言笔触多聚集地方,其视野却是世界的。比如《花煞》书写到了东西方文化的大碰撞;《后羿》是“重述神话”这一全球化的文化策划项目结果。《仪凤之门》写到了南京的下关开埠,与世界接轨,城里也出现了现代化的公路、各色的外国人、领事馆、外交官,这些细节都涉及到国际视野了。

《仪凤之门》主要是一部立足地方的作品,题目已经昭然揭示,楔子部分详细书写了仪凤门,它是南京城北部通往长江岸边的要道,北上、出征、打胜仗凯旋,都会经过这座城门。这一地方建筑成为作品的题眼和故事的中心。在小说的开篇,叶兆言花了不少笔墨来书写仪凤门及其重建。从历史上这座城门的开合来书写朝代的更迭、世事的变幻,一直到下关开埠,与世界相连。

古老的建筑正是中国文学传统常见的见证者,是经常感叹的物是人非之“物”,历史的轮回沧桑正是托寄于物的,建筑也因此有了生命,这也正是作家反复书写这座城市的用意所在。南京是作家反复书写的心仪之地,《仪凤之门》依然是写南京城的作品,小说写出了南京的另一面。在如此多的文本中,这座城的每一个角落都遍布了作家的笔迹。

为什么作家笔下始终有南京,只因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

叶兆言的小说有一个较为明显的母题,即传统与现代的辩证,他对传统有很深的挖掘,多次关涉到这一母题的书写。叶兆言的书写沿袭了江南文人的古典气息,具有典型的儒家文人特性,并且经过了现代化的转型,是古典文人气息的现代演绎。不少小说中的人物本身就是这样的群体代表。

《仪凤之门》书写的是草莽英雄传奇,但也间或有这样的气息体现。《仪凤之门》中依然也有那种典型的江南文人气息。特别是,整个文本流露出一种文人固有的感伤色彩。杨逵能够在乱世中成为下关一号人物,在财富的江湖上孤独求败,也在内外交困中走下坡路,走上盛极必衰的宿命。

小说还多次写到这座城市遭受到战火的侵袭,饱受灾难的洗礼,这种书写既是历史的写真,也是一种作家的悲悯情怀体现,具有很深的情感蕴藉。

除了小说书写,叶兆言还有大量的散文随笔以及非虚构作品,将文学情怀与景致用小说之外的方式表达出来。叶兆言颇具古典文人气质,他的散文表达了浓厚的“文人”情调,无论是漫谈古城南京、闲话文化名人,还是追怀亲朋好友,都散发出平和恬淡的儒雅气息。正如同是江苏的作家苏童的评价:“叶兆言的性格为人绝对是儒家的,他是一个真正的读书人,满腹经纶,优雅随和,身上散发出某种旧文人的气息。”

《仪凤之门》从个体切入时代,书写了动荡时局下的百姓日常,塑造了民间草莽英雄形象。小说除了主要人物“桃园三兄弟”的经历,还穿插了不少其他人物在时代中的遭际,都是十分生活化的书写,与其秉持的民间理念相一致。当然,大部头的长篇小说一般都是发散的作品,作家自我提示道:“这本书写到了女人如何给男人力量,写到了爱和不爱如何转换,革命如何发生,财富如何创造,理想如何破灭,历史怎么被改写。”其实仔细读下来会发现远不止这些内容。叶兆言的南京书写成为他最鲜明的标签,人与城的坚守持续了几十年,不过,他的地方坚守也频频显现出世界的眼光和格局。如果从文学谱系学的角度来进一步考察,这是叶兆言沿袭江南文脉的表征,这既有世家的传承,也有地域文化的滋养。糅合着古典人文气息,叶兆言笔下的南京具有了别样的韵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