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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愙斋集古录》往事钩沉
来源:藏书报 | 柳和城  2022年05月09日08:42
关键词:金石学

1918年10月,商务印书馆推出一部重要的金石书——吴大澂手编《愙斋集古录》,皇皇24册,仿古海月笺影印。学界为之雀跃,购者纷至沓来,初版未及一月悉数售罄。这部书从策划到编印始终在商务“灵魂人物”张元济主持下进行,伴随着许多鲜为人知的故事。

金石著录代表著作

吴大澂(1835—1902),字止敬、清卿,号恒轩,晚号愙斋,江苏吴县人。清同治进士。1885—1886 年以太常寺卿身份被委派参与中俄边界谈判。期间,吴与其他中国官员一起批驳俄方无理要求,据理力争,终于成功签订了《中俄珲春东界约》与《中俄查勘两国交界道路记》。条约收回了黑顶子山地区(今吉林珲春敬信镇),迫使沙俄重立界碑,并争得中国船只图们江出海口的航行权。为此当地百姓建起由吴大澂书写的“龙虎”石碑,以纪念谈判的胜利,石碑矗立于珲春市内,成为历史的见证。

《愙斋集古录》题签与书影

吴大澂又是一位著名学者、金石家和书画大师。他精于鉴别和古文字考释,《愙斋集古录》是吴在金文著录方面的代表性著作之一。全书著录全文拓本1144器,其中商周器1048、秦器19、汉器76、晋器1。墨拓精良,甄选、考释确当。因吴大澂晚年患病,后由其门人王同愈(胜之)整理成书,但未能出版。张元济从吴氏后人处得知书稿尚存,极力促成该书出版。当商务取到书稿后,张元济很快作出规划。1917年6月16日在他日记“编辑”栏里,记录了与编译所交通部于瑾怀商定“《愙斋集古录》拟请叔蕴作序,王胜之撰缘起”。叔蕴,即罗振玉。罗振玉(1866—1940),字叔蕴,号雪堂,浙江上虞人。清末曾任学部谘议官、参议等职。后从事甲骨文、敦煌文献与汉晋木简等研究,成就卓著。罗曾搜集二千余幅古器墨本,拟编一部《集古遗文》,但未成功。辛亥后罗振玉旅居日本,热衷于古佚书辑印。这年春罗回国养病,得知《愙斋集古录》手稿尚存吴氏后人手中,本想先睹为快,因病未能成行,不久返回日本。罗与张早有交往,与商务印书馆有合作。现存该年闰二月四日(1917年4月25日)复张元济信,对商务印书馆印行金泽文库本《文选集注》残卷评价很高,并向张讲述编印《海东古籍丛残》已成五种,畅谈自己“以刊布古籍为己任”的志向和计划。这可能是张决定请罗振玉撰写《愙斋集古录》序文的直接动因。

罗振玉如约寄来《愙斋集古录序》并为书籍题签。序文对金石文字的历史价值作了高度评价:“予弱冠治金石文字之学。私以为金石文字者,古载籍之权舆也。古者大事勒之鼎彝,故彝器文字三古之载籍也。唐以前无雕版,而周、秦、两汉有金石刻,故周、秦、两汉之金石刻,雕版以前之载籍也。载籍愈远,传世愈罕,故古彝器之视碑版为尤重焉。”罗对吴大澂金石学“中兴”之功予以深刻阐述,又几次提到张元济印行此书的盛举,以及出版续编的建议。

罗振玉序文是我们认识《愙斋集古录》文献价值与成书过程的一把钥匙。

预约销售尽显魅力

张元济收到罗序后去信致谢。罗振玉回信写道:

拙序呈之塞责,乃荷褒饰,媿不敢敬。愙斋中丞为金文学家之翘楚,选出得公印行,有功于艺林不尠。此书印成,尚拟续补,尤佩盛意。因迩来古器复出海外者日多,善本传局,久恐亡佚。故编辑之举舍今不图,来学益难措手。若公有意印行,编辑之劳弟不敢辞也。惟体例与愙斋不能不略殊耳。摹本第一册上月初付印,兹得来函知未寄到。幸凭挂号存(敝存)邮单无此纸,而同日有东北寄出一包,疑是误阑入。与询果然。刻已寄来,再邮奉,祈插入《集古录》。印成恳求惠寄先睹为快也。

此信记载了一个细节,即在寄回《愙斋集古录》第一册样本时错寄到了东北,所幸挂号存单尚在,查明后重新寄回上海。该书出版中的这个小插曲很有意思。

《愙斋集古录》等书预约广告(1918年1月13日《申报》)

1918年1月,上海各报连续刊登商务印书馆《三大预约》广告,即《愙斋集古录》《石渠宝笈》与《元曲选》三部大型古书开始预约销售。《愙斋集古录》预约广告云:“海月笺精印 共二十六册 吴郡吴清卿先生手自书辑商周彝器拓本释文,凡一千一百四十四器。海内藏品精华,悉萃于是。定价二十八元,预约十六元。邮费国内四角五分。”(1918年1月13日《 申 报》)跟其他印行的古籍一样,《愙斋集古录》也印有样本,免费索取,单独本邮寄邮费仅4分。由于该书印刷要求高,加上其他原因,直到1918年10月才正式出版。据《商务印书馆〈愙斋集古录〉业已出版》广告称:“预约诸君请持券向原定处取书。海月笺精印本二十六册,定价二十八元。”不久在商务印书馆10月份出版图书的广告中对该书又作了介绍:“此书为吴郡吴愙斋大澂手编。所收商周秦汉吉金都一千一百四十四器,每器必自书标题及释文,甄别精严,考释确当,无过于此。现用金属版精印,视原本绝毫不爽。得此一书,不啻神游三千年以上,真可谓艺术之至宝矣。”(1918年10月29日《申报》)此言不虚,该书收集了很多重要的具铭青铜器,并在古文字考释方面有所创见,至今仍有参考价值。

重要细节首次披露

前已所述,《愙斋集古录》初版一个月内即销售一空,1918年12月商务印书馆即发行再版。与初版不同,加入了王同愈的跋尾。王同愈(1856—1941),号胜之,又号栩缘,江苏元和人。光绪十五年(1889)进士,曾任江西、湖北学正,与张謇等主持江苏省铁路事务。著名学者、藏书家与书画家。王是吴大澂门人,又是吴著的校录人,张元济请罗振玉撰序的同时,请王撰写缘起是十分恰当的。也许王自谦将文章作为跋出现在书中,其效果相同,文中披露了许多细节,有助于人们了解吴大澂的收藏与该书编著过程。

王同愈写道:“吴愙斋夫子辑三代吉金文拓本为《集古录》,详加考释,手自跋尾,嗣以病手战不能作楷,授之同愈,命为校录,以竟其业。”书稿分十三卷,汉以后原也有一卷,“实未成书”。王解释其原因:“师尝颜所居曰‘龙节虎符山馆’,曰‘十六金符斋’。其所谓汉以后者,即指虎鱼诸符而言。”兵符,古代调兵遣将用的凭据。用铜、玉或石木制成,一般作虎、鱼状,镌刻有铭文。一剖为二,一半留在国君处,一半交给将帅。吴大澂曾藏有十多枚金符,然而“诸符节师在时已散失,《录》中不惟无唐符拓本,且并周节亦无之。”王跋又对书稿整理披露了重要细节。

《愙斋集古录》书影

百年之后如今人们见到《愙斋集古录》原书,依然那么墨迹清晰,装帧地道,真要感谢整理者的艰辛努力,以及商务印书馆精心印制。讷士,吴大澂之子;遹骏,即吴湖帆,吴大澂之孙。王同愈称赞二位:“讷士工篆籀,精鉴别。遹骏亦嗜古多艺,绳武济美,家学婵嫣。”并非过誉之词。王跋撰于“丁巳五月长至日”,即1917年6月22日,不知什么原因似交稿较晚,没赶上初版,于是印入再版书。商务在该书再版广告中写明:“本馆复行监工精印,并得王胜之君寄来跋尾,于此书原委尤语焉特详,亦添列此书之后。”商务还将此文印成单页,提供购买初版本的读者索取(1918年12月31日《申报》)。当年商务的服务就是如此细致周到。

多个版本一书难求

《愙斋集古录》有多种版本。除上述初版与再版两种外,1919年4月商务印书馆又辑印《愙斋集古录释文剩稿》一册,定价1.6元。广告称:“书中诠释钟鼎彝器文,凡百三十七则。为吴清卿手写初稿,与本馆出版之《愙斋集古录》小有出入,得此可以互证。”(1919年4月27日《申报》)这一册作者考释金文的遗稿,可能即罗振玉《愙斋集古录》序文中提到藏书家刘晦之所藏的吴大澂手稿。

1922年商务把《愙斋集古录》与《释文剩稿》合二为一,出版新版《愙斋集古录》,全书28册,定价30元。广告称:“全书十四卷,计商、周吉金文十一卷,秦、汉各一卷。又汉以后吉金拓本一卷。初版售罄已久,今因索购者甚众,特重行制板精印,并益以《释文剩稿》。”(1922年9月8日《申报》)此后各年商务印书馆广告中都能找到该书的身影,每部28册,定价30元,一直没变。直至1943年,《愙斋集古录》市场价飙升至750元(1943年6月10日《申报》)。商务已无货供应,可能书版已毁于“一·二八”之役而无法重印,上述售价出自旧书商广告,由此也可证明该书仍在流传。

商务印书馆金石书广告

《愙斋集古录》得到学术界高度评价的同时,也有研究者对其讹误进行商榷,对其分类、重出、漏目或收录器文数量统计等疏漏提出探讨意见。1933年,上海蟫隐庐出版了金石家、古文字学家鲍鼎《愙斋集古录校勘记》二卷,另有杨树达《读愙斋集古录》专文发表,代表了当时此书学术研讨的成果。1990年,又有《丁佛言手批愙斋集古录》(上下册)由天津古籍出版社出版,采用原书批注形式影印,别具一格。吴大澂此书在国外汉学界也有广泛影响。1975年日本书学院以涵芬楼本为底本,影印出版《愙斋集古录》精装本,国内旧书市场有售,价格千元以上。涵芬楼本则更贵,达3万元天价,零本单册也达千元之巨,是否有货还不知道。河南美术出版社2018年的新印本,精装三册,算是最便宜了,定价1800元。当然还有复印本,几百元能成交。该书文献价值之高,金石研究者与爱好者始终将其作为研读与收藏的首选。

商务印书馆出版过许多金石书,《愙斋集古录》是其中影响较大的一部传世经典。这一切,证明当年张元济的决策和擘画何等富有远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