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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楷:透过伊莎白的人生故事,看中国百年巨变
来源:中国出版传媒商报 | 谭楷  江玉婷  2023年01月18日08:20

 

2019年9月29日,104岁的伊莎白·柯鲁克前往人民大会堂,接受“友谊勋章”。这是中国国家对外最高荣誉勋章。70年前,中华人民共和国向世界宣告成立时,她和丈夫大卫·柯鲁克应邀登上观礼台,亲见五星红旗冉冉升起。伊莎白是见证者,也是参与者,她亲历了中国的百年巨变。

岁月带走了伊莎白的丈夫,丈夫的好友诺尔曼·白求恩,以及写下《红星照耀中国》的美国记者埃德加·斯诺,还有让世界知道红军,知道长征,知道中国共产党和中国革命的美国记者艾格尼丝·史沫特莱、安娜·路易斯·斯特朗……

领完勋章,回到家,二儿子柯马凯打开礼盒,伊莎白手抚“友谊勋章”,她感觉十分难过。她想起那些深爱中国的老朋友,如果他们还活着,都应该荣获这样一枚勋章。无边的寂寞包围了她。

对于作家谭楷来说,伊莎白像“一片昨天的云”,百岁的伊莎白已经不能口述一本回忆录了。他试着走进伊莎白的世界,走进多伦多大学、维多利亚学院,走进岷江上游杂谷脑河畔的藏羌山寨、重庆璧山兴隆场,走进革命老区河北武安十里店、北外校园,走进他所知道的伊莎白做人类学田野调查的每一个角落。

搜集资料或写作时,谭楷很少能在凌晨一点前睡觉。幸运的是,他的睡眠很好,上出租车可以打个盹儿;坐在电脑前,可以眯一会儿;倒床睡十几分钟,又来了精神。他把自己比作“一块质量尚好的老电池”,只要经常充电,就能使用。这时的他也是一位奔80岁的老人。

为了写《我用一生爱中国:伊莎白·柯鲁克的故事》,谭楷用了3年。这期间,他过得很快乐。他说:“寻觅百岁老人的足迹,是在重读中国近现代史。对我而言,写作的过程,也是学习的过程、思考的过程。”

近日,第十六届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奖入公布,《我用一生爱中国:伊莎白·柯鲁克的故事》入选。以下是中国出版传媒商报记者采访谭楷全文。

对话

谭楷& 江玉婷

Q:哪一刻,你决定写伊莎白•柯鲁克?你心中的“华西坝老乡”伊莎白是一位怎样的人?

谭楷:我于2011年成为成都历史建筑保护专家委员会的委员。我知道华西坝校南路7号,那一栋百年老洋房曾是加拿大人饶和美的家。饶和美的大女儿叫伊莎白,在北外当教授,年纪近百岁了。虽然我从小生长在华西坝,但对伊莎白并不了解。2015年10月,我去多伦多,参加了华西加拿大学校(Canada School,简称CS,在华西坝的外国人子女上的学校)。校友会规定,每年10月第三周的周六,全世界的CS学生,在多伦多一家中餐馆聚会。从1936年开始,CS校友会坚持聚会近80年。当年,在成都出生、长大,在CS读书的加拿大、美国人,都是80岁以上的老人,他们用筷子,吃中餐,摆龙门阵,唱成都儿歌,说:“我们都是成都人!”不少老人说起故乡华西坝,老泪纵横,我深受感动。当时,我就下决心写华西坝的故事,完成了45万字的《枫落华西坝》。在这本书中,伊莎白一家六代人的中国情,只是其中的一章,无法写下伊莎白波澜壮阔的一生。

其间,我参加母校成都市弟维小学的校庆,与伊莎白的二儿子柯马凯相逢。我才知道,伊莎白的母亲是弟维小学的创办者之一,担任过校长。真是太有缘了。所以,我到北京外国语大学见伊莎白时,就像老邻居重逢。而伊莎白走过的那些地方:汉源彝村、藏羌山寨、重庆璧山、河北老区等,我都去过。当我决定要写伊莎白的人生故事时,我又花了大量时间,重走了一遍,尽量找到与伊莎白有过接触的当地人,一点一滴材料,都是爬山涉水积累下来的,弥足珍贵。我多次走进伊莎白就读的百年老校多伦多大学。一次,我随几名中国学子开车去郊游时,竟然到了伊莎白的老家。所以,我跟伊莎白的儿子们谈起老家景物时,他们都很吃惊。

伊莎白是充满大爱的,非常善良的人,对中国有着深深的故乡情,对中国人民,特别是对妇女儿童,有着特别的关注。她走到哪里,就把爱的种子、知识的种子撒在哪里。她在北外的老房子住了67年,生活非常简朴,却把自己的积蓄捐给河北武安老区办学校,十几年坚持帮扶重庆璧山的贫困学生。央视记者拍摄她不足一米宽的小铁床和老旧的睡衣时,都忍不住掉泪了。这样一个伟大的人,纯粹的人,她的形象时刻在眼前,所以我写起来有一种亲切感。

收集素材的过程中,不断冒出惊喜。当年四川理县杂谷脑河畔的向导索囊仁清的女儿,95岁了,还记得85年前伊莎白教她唱的英文儿歌。在璧山做人类学调查时,伊莎白得到过华西坝社会学教授蒋旨昂的大力帮助,后来蒋旨昂的女儿到了北京,辗转找到伊莎白……彞族女作家、璧山的小学校长、白鹿镇的乡亲、杂谷脑河畔的老人,他们为我提供了线索、故事片断,使我笔下的伊莎白的画像更有立体感。

Q:为什么书写伊莎白•柯鲁克如此重要?你希望给读者哪些启示?

谭楷:伊莎白两岁之后,随家人回到加拿大,1921年,6岁时回到中国,从1921年到2021年,这一百年正是中国共产党走过的一百年。除了去多伦多读大学,跟丈夫去英国参加二战,伊莎白的人生全在中国度过。这是很巧的事。新中国成立那年,伊莎白的大儿子卡尔出生,又是很巧的事。就算写小说,都不敢如此编故事,而伊莎白的经历,与中国命运,就是如此巧合!

书写伊莎白的传记,丰富了中国近现代史。或者,透过伊莎白,一位国际友人的人生经历,看到了中国的百年巨变。这可能就是这本书的意义所在。伊莎白用一生爱中国,我们亿万中国人,也能从她的故事中得到启示:“我们一生爱中国!”

Q:在伊莎白的一生中,哪段经历让你印象深刻?书写这位百岁老人,给你带来了哪些影响?

谭楷:伊莎白的每一段经历,都有让我印象深刻的地方。比如,伊莎白和丈夫在二战结束后,选择回中国,到晋冀鲁豫解放区河北武安十里店做调查。那时的武安十里店极度缺水,家家有个水窖,积的雪水和雨水只能用于饮水。爱洗澡的伊莎白,怎么办?冬天夜里,如何上厕所?……

写伊莎白的书,我熬了很多个夜,重温了伊莎白的百年人生。2019年夏天,104岁的伊莎白冒着极大风险,乘坐高铁回成都,我全程陪同。最后,我陪她到华西坝标志性建筑——钟楼下,荷花池畔。她久久坐在那里,深呼吸。那时,我觉得,她沉醉于故乡的荷香里,这又一次让我感动。

书写此书,给我带来什么影响?我想,为一个深爱中国的外国友人立传,是我人生中值得高兴的大事。同时,让我对故乡华西坝的感情,也得到一次完整的展现。

Q:与你其他作品相比,《我用一生爱中国:伊莎白•柯鲁克的故事》有何特殊之处?

谭楷:我很贪玩,没有写许多文学作品。比较集中的是写熊猫题材,写跟踪熊猫的人。从1980年至今,吭哧吭哧地写了40多年。至今,我还担任中英文版《看熊猫》杂志的执行主编。

《我用一生爱中国:伊莎白•柯鲁克的故事》的写作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结构上,按时间流逝推进,老实巴交地陈述。因为非虚构文学,不容易玩花活。结构上跳来跳去,会给读者阅读设障碍。伊莎白爱中国,特别爱中国人民,中国人民也爱她,因此有许多动人的故事。我尽量用朴实的语言,娓娓道来。我不断提醒自己,别煽情。

为了把读者带到20世纪三四十年代伊莎白走过和生活过的地方,我在环境和氛围描写上,确实下了一些功夫。比如,对加拿大安大略省蛮荒之地的描写,对杂谷脑河畔险山峻岭的描写,对川东浅丘兴隆场冬水田、破败场镇的描写,还有对武安十里店的描写——有的是再次踏勘的鲜活体会,有的是反复研究老照片的收获……

我想,读报告文学,大家都有风格——徐迟的诗意、刘亚洲的冼练、李鸣生的泼辣、赵瑜的尖锐等等。我这个业余作者谈不上有什么风格。再努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