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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杰《鲤鱼拐弯儿》:关于故乡的味觉书写
来源:文艺报 | 赵 瑜  2023年02月03日09:38

每一次阅读冯杰,都觉得他在纸上重建他的故乡。上一本书里没有交代详细的故事,不必担心,接下来的书写中,一定会有更为详尽的介绍。

《鲤鱼拐弯儿》是冯杰关于出生在黄河边上的一次补丁式写作。必须要解释一下这个名字,黄河为冯杰的童年提供的是鲤鱼。而他童年生活的地方正是黄河下游最后一道弯。如果将冯杰比喻为黄河里的一条鲤鱼,那么,他的家乡自然就是鲤鱼拐弯的地方。

我喜欢冯杰笔下的黄河的片段。是因为,这两年我也关注了黄河。我在冯杰的黄河里看到了我的童年。这是地域文化的相似所带来的阅读体验。那些游过了冯杰家乡的鱼,如果再游上几天,极有可能会抵达我的家乡。这样的阅读体验生动而又欢喜。

冯杰写黄河,必然要写黄河的两岸,在他的家乡对面,就是我的家乡兰考。而兰考称对岸的长垣县为“河北”。这样的称呼,也只限于当地的村民。

黄河里的鱼自然有多种,然而,在黄河下游最出名的鱼就是鲤鱼。冯杰笔下的鲤鱼有出处,他读野史颇多,手到拈来。根据《酉阳杂俎》记载,唐朝因为国姓为李,鲤鱼的鲤字因为同音而受到了保护。唐朝规定,世人皆不可吃鲤鱼,违反者要打六十大板。于是,在唐朝,即使是李白,想吃鲤鱼那也要偷着吃才好。

这些年来,郑州开了很多家黄河鲤鱼的饭店,冯杰在新书中写到了“鲤鱼的吃法”,红烧或者做成豫菜的传统代表“鲤鱼焙面”。在冯杰的笔下,黄河鲤鱼和黄河一样,都是铜头铁尾豆腐腰。黄河流经九省,在高原处清澈而安全,在下游入海口也很少决口过,最灾难的是中下游的腰部,过去年代常有豆腐渣一样的堤口决裂,导致黄河沿岸的百姓受灾。

黄河可以改变一个村庄的命运,甚至是数以百万计的民众的命运。

关于冯杰和黄河鲤鱼的关系,他专门写道:“我的婚姻属媒妁之言,当年在县城答谢媒人时,专门选择一条红尾鲤鱼。红尾鲤鱼四根胡须,两长两短,普通鲤鱼只有两根胡须,且没有那么漂亮。油炸后的黄河鲤鱼,鱼嘴是张而不闭,非黄河鲤鱼则闭口不言,穿越热锅之后,像有难说之言。”一条黄河鲤鱼改变了冯杰的人生,他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必须要注明的是,《鲤鱼拐弯儿》并非一部鲤鱼专著,冯杰只是借助于家乡所处的黄河拐弯的位置来伤怀叙事。书中,除了饮食和味觉描述,还写了黄河边的草,村庄里二大爷常说的方言以及牛羊们的故事。

冯杰写乡村风物时写到了槐花的药用。他借杜甫来抒情,十分有趣。冯杰写道:“杜甫吃的黑槐米可做一味中药。槐米功能凉血止血,主治痔疮。我有得痔经验,天下‘有大痔者’不能选择,但服药要讲究对症,配方里一定有槐米。后来嫌砂锅熬药麻烦,改服槐角丸。专要同仁堂的。一天两次,一次六克,六克是三十三粒。到后来伸手一数不多不少,犹如神助。”

冯杰的词语都有来历,一些乡村方言来自作者的童年经验,来自他的二大爷、姥姥和舅舅,还有乡村的邻居。比如这位叫作孙九仓的。他贡献给冯杰的一个词语是“甜针儿”。冯杰小时候对注射针管有恐惧心理,晕针。冯杰写得十分生动:“平时我对待看病的态度,怕打针不怕吃药,世上再苦的药我都能服下,哪怕揉成一斤重的大药丸,我照吃不误;最怕打针,再细的针头见到都会骤然觳觫,像老鼠见猫,腿先软了。尤其害怕擦棉球和落针尖之间的空当儿,会皮肉发紧,惊恐万状。医生说这是典型的‘晕针’反应,严重了还会昏倒。孙九仓知道我晕针,有一次打针前还安慰,说不要怕,这次打的是一支‘甜针儿’。”这样的词语真是充满了乡村的哲学。也只有在一个物质贫乏的时代,这种以吃食的口味来骗孩子的说法才成立。所以,当一个赤脚医生对少年冯杰说,我给你打一针很甜的针时,冯杰觉得,自己整个身体都变成了一颗糖果,这的确是吸引人的。

冯杰的乡村给冯杰提供了无数的故事,那些故事里暗含着做人的道理,还有判断万物的知识和逻辑。不论是乡村的牛羊的叫声,还是少年时的那一针甜针,都让冯杰变成了一个对万物更加敏感的人。他在记忆的抽屉里装了一把锁,只有他自己拿着那把钥匙。多年以后,当他成为一个作家,他将抽屉打开,故乡的花草和群鸟都扑面而来。

《鲤鱼拐弯儿》是一部有着戏谑外表的深情之作,冯杰写他与黄河的关系,是这样写的:“黄河是我今生来到世上见到的第一条大河。‘河’字唯它专用。生命,新生,希望,爱情,苦难,长征,死亡……世上所有大词它都具备、能概括或象征。不到黄河心不死,只有面对黄河,我才理屈词穷。”

黄河边的芦苇、黄河滩里的鸟类、黄河里的鱼以及黄河边的家乡,这所有的维度构成了冯杰的故乡,也构成了《鲤鱼拐弯儿》这部书的养分。这是一部关于故乡风物的书写,也是一部关于故乡味觉的梳理。这是冯杰对黄河下游的一个弯道的一部赞美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