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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涛:回头看其实多数是为了往前走;读历史是为了今天的时代清醒
来源:青年报 | 陈仓 李清川  2023年02月15日06:37
关键词:穆涛 散文

穆涛,《美文》杂志常务副主编。西北大学教授,博士研究生导师。中国散文学会副会长,陕西省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中国作家协会散文专委会委员。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全国“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著有《中国人的大局观》《明日在往事中》《俯仰由他》《看左手》《先前的风气》《肉眼看文坛》《放心集》《散文观察》,文学访谈《平凹之路》,点评本《土门》等作品。曾获第六届鲁迅文学奖、第十九届百花文学奖,《先前的风气》入选2014年中国好书。

 

不到一年时间,著名散文家穆涛就先后推出了《中国人的大局观》《中国历史的体温》两部历史文化随笔集,这和他获得鲁迅文学奖的《先前的风气》相同,均以《诗经》《尚书》《史记》《礼记》《汉书》《春秋》等典籍为底本,对照当今,思考现实,幽默风趣地阐释了传统文化,展示深植于中国人内里的文化气质,和一个民族生生不息的文化基因。对于普通人艰涩难懂的古典籍,他的表述可谓生动至极,比如“中国最早的计时工具,是一根棍子,学名叫‘表’”,等等。穆涛解释书写历史的意义时表示:“我们为什么回头看?其实多数情况下是为了往前走。往前走会遇到很多问题,也会遇到很多障碍,有些地方可能走不通,有些时候辨识不了方向,那就回头看看我们的历史,从历史经验里找找方法,找打开难题之锁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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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局观是指生活态度。

大的东西有时候不一定是在远方,

可能在我们心里,在我们认识里。

青年报:穆涛老师好!你要创作,要办杂志,而且又接连出了两本大作《中国人的大局观》和《中国历史的体温》,所以你应该非常忙,采访你还真是“望眼欲穿”啊。

穆涛:陈仓和清川兄,迟迟一个多月没交作业,有两个原因。一是因为疫情,另外一个原因是我一直发怵写创作谈一类的文章。农村里的庄稼把式,不搞“小麦说”“高粱谈”“我种土豆的几点感受”,叫庄稼把式,但从不耍把式。地也没种过几垅,奢谈田间管理,又能说出什么呢。

就《中国人的大局观》和《中国历史的体温》这两本新书,你提的问题很好,我归纳了一下,按你们的思路,我们下边就来聊聊。

青年报:这本书名字叫《中国人的大局观》,你能否结合书里的内容解读一下,中国人的大局观究竟指的是什么?

穆涛:大局观是指生活态度。我们要蹈大方,但大方是什么呢?大的东西是无止境的,外延是广阔的,是可以无限探索的。大的东西有时候不一定是在远方,可能在我们心里面,在我们认识里面,是需要我们具体认知,认真探讨的。

比如二十四节气,这是汉代形成的认识,在《淮南子》这部书中有完整表述,古人把地球绕太阳一回归年的时间作了二十四等分划分,并加以命名,形成了我们今天所熟知的二十四节气。我们知道每个节气15天,二十四个节气是360天,但一年是365天,那五天去哪里了?找到这五天去哪里了,就知道了我们中国人在汉代的天文学的高度,这是二十四节气的科学精华所在。事实上这五天哪都没去,就在这些节气本身里面。每一个节气都不是准时准点到的,而是具体精确到时辰分秒,比如2022年“大雪”节气到来的时间,是12月7日11时46分04秒。二十四节气,每个节气都是15天多一点点,累加起来就是365天多一点。在汉代,我们中国人用自己的方法,就已经达到了这种高精度。现在我们用科学手段测量的地球绕太阳一回归年的精确时间是365天5小时48分46秒。

青年报:在《中国人的大局观》中,对“时间”“春天”“春秋”“二十四节气”,这些司空见惯的概念,你以“引经据典”的方式进行了“注释”。你拥有这么深厚的传统文化功底和古代经典知识,请问你对古代典籍的阅读是从何时开始的?

穆涛:1998年我主持《美文》工作,担任副主编,平凹主编提倡大散文写作主张,他建议我读一些汉代的文章,这是原因之一。第二个原因是我个人喜欢韩愈的文章。我们读中国古代文学史,知道韩愈在唐代推动“古文运动”,所谓的“古文”具体指的就是西汉及西汉之前的文章。这一时期的文章行文朴素,清醒大气,这样的状态也是韩愈文章的特点。

宋代的苏轼评价韩愈是“文起八代之衰”,讲韩愈的写作扭转了八个朝代文章的衰势,而回归到中国文章的文宗正统。由唐代上溯八个朝代,正是上接西汉。由此可见,苏轼与韩愈未谋而合,他们同时推崇汉代的文风。苏轼的这句评论,还另外带出他的一个文学判断,他讲的由汉到唐的八个文风衰势时代里,包括晋代的陶渊明,和我们冠以“风骨”的魏晋。在苏轼看来,这两种写作方式均不入中国文章的主脉大统。

我从汉代的贾谊、董仲舒、陆贾、晁错开始读起,之后又系统读了《史记》《汉书》《淮南子》《礼记》,渐渐沉浸其中。汉代被称为“大汉”,还有一个词,“汉唐气派”,汉代的气派和气场,有大的智慧之光。今天很多东西都可以直接上承到汉代,汉代坚守中国的大传统,同时又是一个开放的思维形态。比如丝绸之路,在汉代之前,中国不跟外国人往来,丝绸之路开启之后才有了世界的概念,有了交流和交往,它代表了一种中国人思维方式的转变。汉代开启的这种与国外的交流交往,使中国成了一个本质上的世界强国。此外,还有一个重要因素,我们今天读到的秦朝之前的典籍、历史文存、孔孟之道、诸子百家等,95%是汉代的学人们重新整理出来的,这也是我越来越对汉代的历史感兴趣的原因。

青年报:《中国人的大局观》第一章是“中国历史的学名叫春秋”,详细阐述了“春夏秋冬”这些概念产生的背后。对于“春秋”的这一解释,有什么具体的来历吗?

穆涛:文字产生之前,历史只能依靠传说。口碑这个词,指的是共识,也是民间信史。

我们中国最早的文字是甲骨文,目前发掘出的以商代遗存居多。之前的夏代使用何种文字,有专家说是“夏篆”,大抵是鸟兽足迹的临摹写生一类,但这也属于传说。再往前考究,伏羲时代“先天八卦”的八个符号,涵义指示清晰具体,分别代表天、地、日、月、雷、风、山、泽,应该被认定为中国文字的最初草稿。

伏羲时代的传说尽管模糊,但已被学界认为是中华文明的原始曙光,先人们用乾坤震巽离坎艮兑八种物质元解释世界的构成,这其中既包涵着早期天文学,也代表着阴阳对立的中国哲学。按专家说法,伏羲时代大约在公元前6500年前后。

1987年,在河南濮阳西水坡,考古发掘出一座新石器时期的大墓,碳十四测定时间在公元前4200年前后,大墓主人身高1.79米,年龄56岁左右,身体两侧分别有蚌壳砌成的一龙一虎。龙身长1.78米,高0.67米。虎身长1.39米,高0.63米。文史专家李学勤先生专此撰文,认为蚌塑龙虎图是中国“四象”说的起源。

四象,也称四神,即东青龙,西白虎,南朱雀,北玄武。四象既表示东南西北四个方位,也代表春夏秋冬四个季节。古代的先知们观察地球绕太阳运行的轨迹,以天空中二十八颗恒星作为参照坐标,称之为“二十八星宿”。宿是休息之地的意思,二十八颗恒星是地球绕行的空中客栈,这真是趣味充沛的联想。二十八星宿每七星为一组团,在春分、夏至、秋分、冬至出现在天空,先知们继续发挥想象力,将星云状态分别定格为龙、朱雀、虎、玄武的样子。从“星宿”到“四象”,可以看出我们古代的先知是多么的既神奇又可爱。

据李学勤先生考证,在公元前4200年,中国古人已经锁定了春和秋两个季节的节点。但这些,史书上并没有明确的记载,留下来的只是“四象”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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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头看其实是为了往前走。

有些地方可能走不通,

那就回头看看历史,

找打开难题之锁的钥匙。

青年报:你所说的“春秋”,让我们想起了孔子所作的《春秋》,他们之间有关联吗?

穆涛:有了时间就有了历史,用时间做表述顺序,比如,元谋猿人生活于170万年前,蓝田猿人生活在120万年前,准确地讲,有了时间,就有了可以触摸到的历史。春夏秋冬,再加上天和地,被先民称为“六度”,形成了我们中国人最初的标准和原则。

“阴阳大制有六度:天为绳,地为准,春为规,夏为衡,秋为矩,冬为权”,这是《淮南子》这部书中的一句话。中国的历史,后来以“春秋”为学名,不仅因为孔子著的那部史书,还在于先民传习下来的对“春秋”两季的认知理念:春为规,秋为矩,历史是给人世间树立规矩的。通过准绳、规矩、权衡这三个词,我们可以看到古人对天地的研究已经到了很严谨的地步。

中国从夏代就有了史书的记载,开始形成史书撰写,春秋时期,多个诸侯国都撰写自己的历史。“吾见百国《春秋》”(墨子),这一时期的诸侯国史多以“春秋”命名,“可见《春秋》乃当时列国史官记载之‘公名’”(钱穆《孔子传》)。其中,孔子在鲁国国史基础上编撰的《春秋》最为卓著。“孔子春秋因于鲁史旧文,故曰其文则史,然其内容不专限在鲁,而以有关当时列国共通大局为主,故曰其事则齐桓晋文。换言之,孔子《春秋》已非一部国别史,而实为当时天下一部通史。”(钱穆《孔子传》)

《春秋》这本书不仅有纵向的,以鲁国十二位君主为时间主线,又有横向的覆盖,涉及当时120个诸侯国的史事,还是我们中国第一部大中华历史,它基本呈现了当时那个时代。用“春秋”这个概念作为史书的名称,是我们中国人所独有的。

青年报:鲍鹏山先生在《中国人的大局观》序言里说:写历史,一定是写问题,是在寻找一些问题的答案。我们的理解,他的意思是,不能为了历史而写历史,而是要关照现实。你觉得历史对于现实的意义在哪里?

穆涛:我们为什么回头看?其实多数情况下是为了往前走。往前走会遇到很多问题,也会遇到很多障碍,有些地方可能走不通,有些时候辨识不了方向,那就回头看看我们历史上发生的事,从历史经验里找找方法,找打开难题之锁的钥匙。在历史典籍中找答案,是我们的愿望,我觉着可能性不大。历史可能有相似之处,但不会重合的,重演的历史一定不是既往的史事,而是新的存在。

在我的理解中,我们反观历史,很多时候是在找启示。给我们今天如何往前走提供一种智慧的选择。

青年报:这其实就是历史对于现实的意义。你在研究古代典籍的过程中,涉及非常多的天文学,比如《汉代小学的天文课》《从发现时间开始》等,都涉及了祖先对于世界的探索。你觉得古代的天文学和现在的天文学有什么不同吗?

穆涛:现在叫天文学,我们的祖先关注这些,不是做学问,而是为了过日子,因为要靠天吃饭,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祖先们首先发现了太阳和月亮的出入规律,得到了“日”“月”的时间认识。渐而又找到并掌握了春夏秋冬的变化原理,形成了春种、夏长、秋收、冬藏的生存观念。学会向造物者低头,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而向谁低头,是艰难之中的智慧选择。

在对天灾、疾病、饥馑,以及各种不测的恐惧中,产生了中国人最早的信仰——对天地的顶礼膜拜,天大地大、天长地久、昊天罔极、苍天有眼、听天由命、谢天谢地,这些成语里,生动昭示着先民敬畏天地的拳拳初心。

信仰是政治之源。我们中国的祖先构建了高明于“丛林政治”的理念——物竞天择。从远古时候起,从部落时代,到秩序初成的西周,有一条非常清晰的政治脉络,古代的政治领袖,或者自己就是“天文学者”,或者高度重视对天象的研究。伏羲时期的“先天八卦”,神农氏时期的“神农占”,到黄帝时期,已有了初步历法,羲和占日,常仪占月,臾区占星气,大挠作甲子。

到尧帝时期,中国建立了世界上首家“天文台”,“乃命羲和,钦若昊天,历象日月星辰,敬授民时”,“期三百有六旬有六日,以闰月定四时,成岁”。(《尚书·尧典》)再到周文王时期,他以八十七岁高龄,潜心汇萃既往天文研究的成果,在“先天八卦”基础上形成“后天八卦”,直至《易经》这部大著作的出世。

中国远古时代的文化认知和政治认知,是非常了不起的,我们今天对这个领域的研究和关注远远不够。

青年报:历史对于现实的意义,主要还在于社会治理。《中国古代官员的任职谈话》《汉代的一国两治》《端午节,自汉代开启的国家防疫日》,把历史和现实都串联了起来。古人说的“顺天而治”,是否就是顺应天时之序来治理社会?

穆涛:每一种文明的形成,都有其独到的历史密码。

中国最早的政治,是顺天时而治,政治术语称为“君权天授”。天,高高在上,人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名副其实地看天过日子。但一场天灾,突如其来的洪水,失常的霜冻,蔓延的疾病,或耕猎歉收带来的食物困乏,就可能产生灭顶之灾,造成一个部落的崩溃。在对天灾、疾病、饥馑的恐惧中,产生了中国最原始的宗教——对天和地的顶礼膜拜,天大地大,天长地久,天经地义,昊天罔极,苍天有眼,奉天承运,听天由命,谢天谢地,后世的这些成语,生动昭示着先民们敬畏天地的拳拳初心。

学会向造物者低头,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而向谁低头,是艰难之中的智慧选择。中国古人礼敬天地,同时对太阳和月亮的运行规律进行持续的观测和研究,在伏羲时代,不仅掌握了日月的时间规律,并且形成阴阳对立又协和的哲学认识。

到西周初期,公元前1000年前后,中国建立了严格意义上的国家管理制度,周公姬旦所著的《周官》,是中国第一部政治工具书。《周官》是中国第一部完整叙述国家机构设置,以及职能分工的专著,包含官制、田制、税制、法制、礼制、军制等内容。据汉代学者郑玄考据,《周官》的作者是周公姬旦,“周公居摄作六典之职,谓之《周礼》,营邑于土中,七年,致政成王,以此礼授之,使居洛邑,治天下”。

《周官》把国家管理分为六个系统功能区:天官冢宰,地官司徒,春官宗伯,夏官司马,秋官司寇,冬官司空。六官的总原则是,“惟王建国,辨方正位,体国经野,设官分职,以为民极”。《周官》在汉代修订为《周礼》,后来与《仪礼》《礼记》全称“三礼”,并入儒家“十三经”之中。

古人说的“顺天而治”,严格讲叫顺天时而治,以天地运行的规律原则,按春夏秋冬的运行规律去治理人世间,也就是人的行为要合辄于春夏秋冬的运行时序,要合辄于大自然法则。这里的天,指的是天地运行的规律,而不是单指老天爷有什么特权。

我们中国人自古就有敬天的意识,有一个词,叫人定胜天,这个词在今天有一种误解,解释为人战胜自然。这个词是倒装句,原本意思是人心安定是天之胜,老天爷最大的愿望是人心安定。相应的概念叫大同,大同的概念也不仅仅是求同存异那个层面。儒家后来进一步阐释为四个基本原则:修齐治平。这是指一个人做事情的大顺序,修身和齐家是基础,把个人的修养,以及家里的事情做妥善了,如果还有精力就可以入仕为官,为国家做事,最高境界是平,但不是平天下,而是天下平,平是社会秩序持之以恒,是和谐,人与人和谐,国与国和谐,人和动物和谐,和山水自然和谐,和周边的一切都达到和谐。想一想我们古人的这些观念,真的是很有现代价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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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灰什么都行,

心万万不能灰的,

心要透亮,不能杂芜。

青年报:你的文章还有一个特点,历史常识生活化,比如“钟表、手表的老祖先是一根棍子”,把一个很学术化的问题瞬间生活化了。你能否再举例说说,历史(文化)和日常生活之间的关系是什么?

穆涛:我们中国最早的计时工具,是一根棍子,学名叫“表”。

在远古时候,这是一项那个遥远年代的“科技发明”。棍子被垂直竖立在地面上,立竿见影,“光阴”被捕捉到了。“光阴”这个词的本意是光的影子,先民们通过测量影子的位移,把“时”区分出间隔,“时间”的概念就产生了。大自然中的时,本来是无间的,一切都那么混混汩汩存在着。“天地未割,阴阳未判,四时未分,万物未生,汪然平静,寂静清澄,莫见其形”。(《淮南子·俶真训》)这根棍子立在地面之后,人们的生活轨道开始清晰起来。有了时间,就开始有了可以触摸的历史。

对“时间”的发现,是人类认知天地最重要的突破口,是由动物到人的最华丽转身。先民们用智慧把自己从普遍动物中完全剥离出来。

我们今天手上戴的,墙上挂的,地上摆设的,叫表,或钟表,它们的祖先就是那根棍子。有序跳动的秒针,就是对光影位移的生动临摹。

光阴是被一寸一寸捕捉到的,这个过程,既缓慢又漫长。

先民们观测太阳,也观测月亮。太阳出没和月亮盈亏是捕捉时间的两个基准点,并由此发现了天地运行的轮回规律,日、月、季、年这些概念,被渐序获取到,昼夜交替为“一日”,月相变化的周期为“一月”。

在尧帝时代,这根棍子的原始使命终结了,但没有“退休”,而是“转业”,尧帝将之竖立在“政府”办公地前的广场上,命名为“诽谤木”,并赋予新的使命——倾听不同的政见之声。但这个时候,其倾听的并不是百姓的批评意见。当国家发生灾难、地震、瘟疫、旱涝,或者重大的军事失败时,尧帝亲率百官,在“诽谤木”前向上天悔过,请求责罚。这根棍子由“观天”转为“问天”,由仰观天象而替天行道,进而俯察世道民心,由神奇升华为神圣。

这根古老的棍子发端了中国的天文学,撬动了早期的政治学,更神奇的,它还带动了数学进步。对太阳影子的反复计量和测定,致使天文学和数学兼容着发展。这根天文学里的棍子,贡献了一个了不起的数学定理:棍子被定义为“股”,投在地面的影子,称为“勾”,连接勾与股的直线,称为“玄”,“勾三股四玄五”的奥秘被发现了。

在古代,帝王宫殿的正门广场上竖立“诽谤木”,寓意广开言路。县一级衙门口的一侧放置鼓,百姓击鼓鸣冤,按规定,县官须立即升堂受理案子。尽管多数情况下,这个鼓基本就是一个摆设,但对官员也是有提醒和警示作用的。

今天,北京天安门广场上的那一对华表,也是一脉相承,自那根棍子穿越过历史烟云而来的。

青年报:《中国历史的体温》里有一篇文章,同样是讲皇帝的,你却讲得充满了现实人生的哲理,你能介绍一下这方面的思想吗?

穆涛:你说的应该是《黄帝的三十年之悟》一文。我们谈历史,不能在历史的原点上踏步,还应该回到现实中来。我在这篇文章里谈到,灰色是不动声色,包罗万象。黑和白掺和在一起是灰,红黄蓝掺和在一起还是灰。颜色越杂,灰得越沉。物质,当然还有思想,充分燃烧之后是灰的。天破晓,地之初是灰的。天苍苍,野茫茫,苍和茫都闪烁着灰的光质。在希望和失望的交叉地带上,是一览无余的灰色。一个人,灰什么都行,心万万不能灰的,心要透亮,不能杂芜……

青年报:这里有一点“以史为鉴”的意思,只不过不是政治借鉴,而是人生借鉴。你的这两部书都是历史随笔,你过去的大部分著作,也都是从历史经典中来。你觉得书写历史随笔,应该遵循怎样的历史观?有没有需要遵循的原则?

穆涛:王兆胜先生为《中国历史的体温》作序时,有一段话值得我引用一下——

乐黛云曾回忆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她没读过《诗经》,被国学大师汤用彤的“谁生厉阶,至今为梗”一句考住的窘态。尽管她找的理由是搞现代文学的,老师没教过这课,但汤先生却认为,连《诗经》都没读过,还算是中文系毕业生?于是,乐黛云感到非常耻辱,从此发奋背诵《诗经》,并表示:“我认识到作为一个中国学者,做什么学问都要有中国文化根基,就是从汤老的教训开始的。”更年轻的国人、学人、作家对于中国古代传统文化更是忽略,在西方文化的天然优越和先进的预设中,唯“西方是从”和“西方崇拜”的现象非常突出。即使所谓的“寻根文学”也往往不一定寻到真正的“根”,有的还将糟粕当精华。像某些作家的历史文化散文往往存在两个不足:一是知识漏洞百出,因此受到多方批评;二是用西方价值观审视和剪裁中国历史。可以说,在五四以来的小传统面前,包括散文家在内的不少作家、学者都陷入一种盲目随从状态。

我觉得,历史观,是观人心,也观我心,以观者的利益利害为出发点是不可取的。恨一个人便编造证据去诬陷,去诋毁;爱一个人则杜撰事实,凭空制造一个典型。写历史,或写历史题材的文章,要守中国传统史学观的底线,讲历史是为了今天的时代清醒。因而那类“以古悦今”“以古媚今”,乃至从史中找乐子,戏说历史的文章还是少写为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