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AI带来的冲击,文学界热议如何捍卫写作的尊严—— 短篇小说或是“不倍速观看的最后领地”?
制图:李洁
面对ChatGPT等人工智能带来的巨大冲击,如何捍卫文学写作的尊严?日前,围绕“短篇小说的传统资源与当代技艺”主题,上海《小说界》和《思南文学选刊》主办的首届短篇小说论坛上,多位作家评论家谈及,小说尤其是短篇小说,或是“不用倍速观看的最后一块领地”,提供了便捷算法之外的美学选项——好的短篇带来的是语言的锋利、节奏感和作者的“创世”野心。
AI技术巨型魔术表演般的迅猛进展,牵动了文学界对科技未来的想象。评论家、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李敬泽认为:“要继续捍卫创造力的尊严、能力和荣誉,我们要抛弃所有陈词滥调,所有的惯例,所有从阅读中积累的老套,重新思考什么是创作?什么是文学?什么是机器做不了的东西?”在他看来,作家的“作”,内核是创造,创造出只属于人的东西。
“加速时代”,魅力大于技术
“当下作家面临一大挑战,不少人的神经系统是由短视频这个加速时代‘喂养’出来的,这是客观存在的现状。如果不匹配这样的受众情感,今天的写作有一定程度被边缘化的危机。短篇小说可能是一种方向。”评论家、华东师范大学教授黄平注意到,“加速时代”的文学身处的传播语境发生变化,受众对文本节奏提出更高要求,“长篇短写”这样强化小说节奏和视觉化的方法,或许会成为一种尝试。
当习惯倍速看影视剧,那么“倍速”会不会也影响小说创作?评论家、复旦大学教授金理认为,新的生活方式可能影响写作,改变乃至重塑作家的感知结构和艺术创造,但反过来说,“短篇小说或许会成为不用倍速观看的最后一块领地”。
“好的短篇小说恰恰让人无法倍速去看。相对于长篇,短篇更能体现作者本人的气质。我们喜欢读短篇小说,往往是因为对作者感到亲近,哪怕其中有种种所谓缺陷都没关系。在短篇写作中,小说家个人的魅力要大于小说技术。”评论家张定浩援引“匆匆不暇草书”——草书看上去写得快,真写起来很花时间。“作家路内提到,帖学和碑学的差别,之所以帖比碑难临,就因为最难临摹的不是每一笔,而是笔画与笔画、字与字之间的连接、顿挫,乃至气息的流转,这恰也是短篇小说注重的东西。”
读者对“好故事”的渴求仍是刚需般的存在。“一个没有金短篇的作家可能也是可疑的。好短篇越来越像现代或后现代建筑。小说的形式就像砖、瓦、钢筋、玻璃——它们变得越来越重要。以前小说的形式和内容是分开的,但现在小说的形式也是甚至更是内容。”在评论家木叶看来,好的短篇小说能把内容和形式结合得很好,“当你觉得ChatGPT很强悍的时候,看似不动的建筑也有着无限可能。”
长篇像长跑,短篇似拳击
短篇小说的创作,尤其体现作家在有限篇幅里的巧思。结构的精密与情感的力度,考验着写作者提炼生活素材的艺术手法。
作家李宏伟打了个比方——某种程度上写长篇像长跑,是自己对自己的鞭策和陪伴,过程很漫长;短篇像是打拳击赛,“跟人打一架”,强调全身心的爆发式投入,直面对手的挑战并迅速作出回应,“因为短篇基本上没有容错的余地”。他的短篇小说集《雨果的迷宫》正是融寓言和幻想为一体,将空间和时间重新组合,带领读者滑向一个个极富想象力又具真实感的不可描述之地,拓宽了当代小说写作的边界。
比起长篇小说宏阔庞然,有着清晰的、“生活”本身一般的身躯,短篇小说却是“间接”地依据着生活。自2017年以来,每年或隔年创作一部短篇小说集,成了作家弋舟的固定节奏,“人间纪年”系列第四部《辛丑故事集》收录了不少“短故事”。在他看来,“短篇在大多数时候,看上去经不起琢磨,神头鬼脑,有着某种神秘而脆弱的美感;然而内里却自足而圆满,宛如一枚果实坚挺的内核,蕴藉着伟力。”他发现研讨会上多是青年小说家和批评家的面孔,这从一个层面佐证,“短篇小说家在某种程度上是不是和‘年轻’画等号?如果青春意味着更有希望,是不是可以说短篇小说也孕育着文学的希望?”
董夏青青表示,如果说长篇小说需要作者善于“涂饰”,那么短篇小说则需精于“洗刷”,从漫长的一个又一个小时里,淘洗出一个人真正耀眼甚至刺眼的时刻。刘汀认为,短篇小说对写作者最大的意义在于,有无限多的可能来重新构造眼前的世界,“不像长篇需要处理宏大结构或众多人物,短篇有时只需一位人物、一处场景甚至一个瞬间就可以重塑世界,写短篇很少说人物控制作者,而是作者必须具有极强的掌控力,无论是语言节奏还是动作细节,都要斟酌考量,最终让成品抵达目的地”。
在《仙境》作者哲贵看来,写作既是自己跟外部搏斗,也是和自我搏斗的一种方式,特别是短篇小说,每篇都在重建新的世界,或是对自己新的阐释。“从这个意义来说,短篇小说写作就是一次次重生,不断超越自己。”
作家、北京大学教授李洱相信,短篇写作带来一种启示:当学好了短篇小说的基本技艺,并把这种技艺与当代语境建立更紧密的关系,我们有可能打开所有事物的缝隙,敲开坚硬的东西,感受艺术生活带来的庞大“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