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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意荡漾的精神源头
来源:中国出版传媒商报 | 张家鸿  2023年05月16日08:48

丘山写诗我是知道的,诗集《交流电》中的部分作品此前已读过,而今再读,依然喜欢。细读丘山诗集,心中先是一喜,而后陷入深深的思索。我们拥有过什么?我们丢失了什么?我们现在还有什么?如果这些问题能够通过写诗或读诗而寻得一些答案,那既是诗人也是读者的福分。

《春游》是惹人怜爱的篇什。他说:“我们坐在大巴车里/像一排排规范整齐的章句/到了山野,撒开来/就成了春天里的错别字”。他说:“我们沿着溪水逆行/恶作剧般/打乱了春天的排版”。他说:“我们注定只能在春天的表面游荡/没有谁能像一颗图钉/把自己摁进春天”。春天始终是春天,人再怎么努力,最多只是被春意感动、被春色感染、被春风吹拂,终究是与春天隔着一层的。换言之,这种距离感是天然存在的。然而,在春天里如顽童一般的我们,是充满活力的,是放荡不羁的,是不按常理出牌的。内蕴其中的俏皮与惊喜,令人读之忍俊不禁,读之神思荡漾。哦,是这样子的吗?先是心生疑问。是这样子的!接着主动确认。

《邱涵乙》写得既轻快又沉重,既幸福又苦恼,把作为一个父亲的牵挂写得神完气足。爸爸的小宝贝夜里九点半还在做作业呢。“哦,宝贝,这边正在减负/这听上去很酷/减负,减负/惊起一滩鸥鹭/这里是否会变成一片乐土/让我再侦查一段时间/我担心那是文件和文件在跳舞”。减负是否减到实处,尚未可知。即便是表达这份担忧时,诗人心中依然有跳动不休的童心。这时邱涵乙在南昌,爸爸在杭州。寒假到了,邱涵乙来杭州了,牵挂变成满足。“我们在一起的时光/时间是静止的/只有当我们分开/你才开始长大/我才开始变老/你长大,恨不得一日千里/我变老,总有些磨磨蹭蹭”。与孩子无缝对接的人,不正是童心不老的人吗?这样的人,才能与孩子成为朋友。当双方互认为朋友的时候,友情包容了亲情,童心呵护了血缘,彼此的平等也就自然而然地流淌于或这或那的琐事中了。

诚如作序的刘荒田先生所言,此之谓童心。然而,童心不仅在诗人女儿身上,还在于与她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中,亦在与女儿无关的许多场合或事件中。城市下雨时,人们用五彩缤纷的伞避雨,“我”却不这样。“极少的人,像我/穿着童年的套鞋,把雨水/踩在脚下/脚步溅起快乐的水花”。《写给爸爸的诗》中念及往事,往事终生不忘。“想起第一次去镇中心小学上学/爸爸挑着书箱送我,把九岁的我/托付给陌生的夜晚”。这是以爸爸的艰辛劳作为精神背景的作品,这是护佑诗人成长的重要前提。扁担与锄头是他日常操劳的证据,也是他挑着书箱的工具。寻回9岁的我,就是寻回青春、壮年时的爸爸。

童心还在于善于用比喻,用天真之眼给现代化物件以妥帖生动的喻体。每周往返于南昌与杭州之间的火车是什么呢?是诗人养的宠物,每周遛一次。“这只宠物/绿色的身子/像吃甘蔗一样/吃一节一节铁轨/长出蓝色的叶子”。童心的流露还在于愿意把自己打开,让自己融入天地自然中。《一条夜色中沉睡的鱼》写的正是这样的心态。“我躺在床上/看着远处的夜色和虚无/感到踏实,感到平静/我沉沉睡去/远处的星辰看着我/轻轻推涌着我/月亮也看着我/像看着一条鱼”。沉睡是孤独的,孤独时需要寻找依偎。那么把窗帘拉开、屋顶打开,就是把自己交出去的良方。“在山水之间/席地而坐/卸半世风尘/披一身诗意”同样也是如此。诗意与童心同样有深刻的内在勾连。

除却童心的呈现,诗集中有相当部分的诗篇,关注的是现代人的精神处境。《有时》是诗人丘山的“有时”,也是许多人的“有时”。许多人的有时并未写出,然而孤独、惶恐、茫然之感常常随意切换,令当事人无法把握甚至难以形容。诗歌最后一节尤其触目惊心:“有时紧紧地抱住谁,有时两手空空/有时一言不发/在黑暗中走来走去/像不是活在这个世界的人一样”。与《有时》的精神内核殊途同归的是《人到中年》——“人到中年,已习惯/把想说而忍住没说/隐藏在齿缝里的话/剔出来,清理干净”。以及在杭州的第一个秋天里,“我”备感飘落。“像一片落叶/像一只飞鸟/像一朵浪花”。这些诗句凝聚成一种精神指向,即对现代社会的疏离或质疑。

童心的单纯与活泼,连同现代人的孤独、空虚,合二为一地熔铸于作者心中。值得欣慰的是,前者抚慰着后者。现代人的处境没有对错之分,唯有有无之别,这是人们不得不走进去的。既然不得不,那么如何缓解这种处境带来的心理压力,则人各有道,无法也不必强求一致。在丘山这里,则是至今记得的孩提往事,是女儿成长道路上的一桩桩往事。这是他的缓解之道,也是让他诗意荡漾的精神源头。

特意选定在几个深夜里,在诗的字里行间谛听诗人的心跳。夜是静的,它让我更心无旁骛地沉浸于诗中。简练、扼要的几句话,刻画出一种心境,有时候是重重的一击,有时候是恳切的提醒,这是久违的珍贵的阅读体验。童心是否完全从我心中退场或消隐?我应该怎样做才能唤醒它?唤醒它,对当下忙碌倥偬的心灵有何助益?尽管这些问题无法立即觅得答案,但是丘山《诗》中的一句话着实在我心中扎根了——“诗是高处的闪电/唤醒了隔世的俗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