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登录投稿

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我们去看火烈鸟》:文学真伪边界的演绎性思辨
来源:《长城》 | 阿探  2023年05月26日09:44

读赵彦的小说,不时地会真切领受到宇宙级的孤独感。何以有这般体认?因为她的小说远远超越了我们司空见惯文本形态与认知固见, 超越了文学的中国式建构思维,当作为读者的我们,精神真正介入、穿行于赵彦实现了纯粹性突破的文学之境时,定会有种抵达“尽头”的莫大孤独。这种宇宙级的孤独感,驱离了尘世所赋予人的一切拘囿,令人暂得轻盈的精神灵飞。文学空间的无限与无界,在她的思维激荡中得以清晰呈现,或许,这才是中国文学真正走出去的中坚力量。

赵彦的短篇小说《我们去看火烈鸟》,有着去尽细节的时代性叙事气质,有着雷蒙德·卡佛骨架式叙事的味道,同时亦超越了其干涩、悲苦而拥有了海明威的丰富、深邃。文本从题目到叙事展开,似乎只是看鸟之流水账式的陈述,细读定会明白,“看鸟”只是小说的依凭,其内质则是于人世之远的自然界,借火烈鸟洞察人性之本质存在,籍以单调的叙事阐述并演绎文学构建的边界思辨,从而获得文学内质认知的骤进,更使读者获得处世不惊的心之力。尽管文本不同于元小说、元叙事,却依旧有着其内蕴特质,依旧是对外在世界与文学内质的理性探讨,更重要的是,小说完成了一种可贵的文本新境抵达:边界的消失,真实与虚构实现无界之融合。在无边的纯色草丛蔓延中,“我”与朋友的思维对峙、交锋,以及女友的身影,都退出了叙事场域,甚至在浩瀚的自然界面前,人类本身是透明而无意义的存在,那些人类的机心与虚饰,是无法遁形的。从文本叙事形态突破上考量,小说可视为关于文学真伪边界的论证过程,所以将其看作是有着元小说内蕴的论文亦无不当。

小说从叙事开启到三人抵达保护区,类似于文学真伪边界之浅层心证过程。单调甚至苍白叙事成为小说本体,沉淀出了生命虚伪的心理底色,人性的真实与虚饰虚拟在心证展开过程中得以淋漓尽致地凸显。寂寞是人类的天敌,无所事事其必然结果是无事生非,其实这是人类常态,只是“我”、女友与朋友三人所呈现的状态、形式与程度不同而已。远离城市,在“我”看来是去度假,而朋友却强调是有着学术含量的“看火烈鸟”,事实上他只是“叶公好龙”。即便如此,“我”亦能从中得到一丁点精神慰藉。女友的安静及那些细微、貌似没有意义的动作,她的衣着配饰,白边墨镜等等,恰恰是一种寂寞的表征。开车的朋友难以处置内心的寂寞恐慌,不断自欺欺人地卖弄着所谓“博学见识”,试图引起“我”女友的注意,然而她对于朋友的话题没有任何回应兴趣。“我”洞明朋友的真实情况及内心动态,却不去玩毫无意义的呼应游戏。朋友用语言报复应对女友的拍照请求,获得了愉悦情绪。“我”精准地判断并识别了朋友的灵魂动影,正如他精准地判定“我”误以为是薰衣草。小说叙事是变奏游弋的,在“我”之内心,女友及朋友或细微或强烈的人类动态之间流动着,既有卡佛精神质感的传递,更有海明威叙事交错的小说之静水流深映射:每个人只重视自己的立场与感觉,人与人之间不存在基本的信任与融入之可能。

行走在没膝的柳叶马鞭草间,文本叙事进入文学真伪边界的他证环节。真实的自然界令人有些迷离,如同曾经做杂志编辑时误以为真实艺术品的那些P图P出来的绝美的火烈鸟。不论人造的艺术多么惊艳,依旧难抵自然生态之雄壮、绮丽、伟岸。女友不合时宜的电话,朋友与专业设备相形见绌的“望远镜”及观鸟指导,长脚火烈鸟的高贵,小火烈鸟的自在,打盹与栖息的火烈鸟的闲适,人类的不安分与自然界的宁静构成强烈比对。朋友的粗暴及心在他处的焦躁不安,事实上是他被“我”及女友意识遗弃的精神必然反应。而真正进入火烈鸟主宰的世界,强烈的冲击感刹那遁去,一时间死寂如入迷宫。火烈鸟的色彩足够热烈,那种铺天盖地的红,就像一场盛大的阴影,人在其中不知所措,或迷失真性。文学创作的可贵,在于对这一边界消解刹那的捕捉与定格。

从火烈鸟腿红故事到火烈鸟假交尾,是理性的文学真伪边界的“言证”思辨。故事是人性真实的表征,朋友却没有兴趣直面与继续交流。绝佳观鸟地,“我”与朋友的言辞交锋,单刀直入,击穿人性伪饰,进而转入火烈鸟假交尾的揭示。而朋友依旧愿意活在虚像与自我欺骗中,并不去理会“我”对存在本质的强调。火烈鸟假交尾,也是一切动物真实本能性宣示,而人类只是不肯面对真实的虚掩与逃避。火烈鸟乃至更多动物的这种驱逐性的表演,人处于自然界强大冲击力中的迷离,又印证着人性虚伪的真实:人是懦弱的,生命是飘忽的不确定,是时隐时现。

文本结尾部分,可视为文学真伪边界的“意证”。小说以虚实迷离的轻盈,阐述了多种可能的不确定性,以自然界动物之真反照人类本身之虚伪。或许世界从来都是真实的存在,因着虚伪的人类参与,真与伪的界限趋于模糊,乃至于无界。在不爱你的人面前,每个人都是透明人,女友、朋友和“我”互为透明人,所有的虚饰性表演,都是徒劳。人无法确定爱,爱从来不是具体,情感无法度量,人需要与渴望爱,却时时在逃避爱。真伪交错迷离,才有文学探索及夺路而出的方向。行文最终抵达的是人类无立足境,方是干净,更是文本探索极境的抵达。

小说无异于一篇论文论证的演绎性展开,以“我”与女友、朋友人性隔境关系开启,从浅层逐步递进深入,于缥缈处归结文学真伪边界。文本视域超乎常人,突破了思维惯性,将文学创作探究推至新的理想高地,在超越大多数创作者的同时,给予创作本身突进以重要的镜鉴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