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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家|“当画笔讲述内心的旅程” ——第八届图像小说节北京站侧记
来源:中国作家网 | 杜 佳  2024年06月13日08:23

作为“中法文化之春”活动之一,6月1日至2日,第八届图像小说节在北京迎来首站活动。来自法国的漫画家马克-安托万·马修、汤姆·奥戈玛、西里尔·佩德罗萨和中国漫画家刘允、聂峻齐聚PAGEONE书店,通过工作坊体验、圆桌讨论等形式多样的活动向读者生动展现图像小说的艺术魅力。继北京之后,三位法国漫画家还前往阿那亚(6月3日)、长春(6月5日至6日)、上海(6月8日至9日)和广州(6月12日)开展活动。

第八届图像小说节北京站海报

“图像小说”是一个由英文“Graphic Novel”直译过来的概念,特指那些更适合成年读者阅读的漫画作品。尽管与其他艺术形式相比仍然很年轻,但在近年的发展进程中,被称为“第九艺术”的图像小说概念从无到有,业已由边缘走到聚光灯下,收获了较为明确的共识。它们往往具有更严肃的主题、更深刻的洞察、更复杂的情节以及更富有文学性的表达。这类艺术作品在绘画层面及叙事层面均有造诣,其意义不只是消遣娱乐,更致力于满足读者更高的审美趣味。图像小说节,顾名思义,是聚焦图像小说艺术的主题活动节日,2016年由法国驻华使馆创立。八年来,已有七十多名中法两国的创作者参与了图像小说节,与全国各地的书迷分享别样的艺术风景。

在北京站圆桌讨论和采访中,中法两国作者分别分享了他们在图像小说创作中的思考与实践。

工作坊与圆桌讨论现场(记者摄于现场)

绘画既是自我探寻,也是和外界建立联系的过程

中国漫画家刘允

漫画家刘允是参与本次图像小说节中法两国作者中最年轻的一位,她的代表作《下一个春天》也是她的毕业设计作品,2021年由读库漫编室出版,同年8月法语版在法国出版。这本图像小说描绘了作者的婶婶——一位生活在中国乡村的家庭主妇的故事。刘允讲述了春节期间家人共度欢庆时光的同时,婶婶却在忙着打理做不完的家务。作者把关注的视角给了这位默默奉献的女性,用简单的笔触,细腻的色调,绘成一个感性而亲密的人物肖像。回忆起创作的始末,刘允觉得画画更多时候面对的是自己的内心,当真正沉浸在作品中时,会随着主人公一起去完成故事的讲述,而当完成作品之后,看待作品的视角发生了变化,“又将像局外人一样重新看待这个故事”。

《下一个春天》

作者: 刘允

出版社: 四川美术出版社

出品方: 读库漫编室

法国漫画家西里尔·佩德罗萨

出生于1972年的西里尔·佩德罗萨是一位法国漫画家。图画的世界让他着迷不已,出于这股热爱之情,他进入高布兰学院学习动画,一毕业就加入了迪士尼的工作室,参与了《钟楼怪人》《大力士》等动画电影的制作。而后他结识了大卫·肖韦尔并与对方合作,于2006年推出了首部漫画《环形马戏团》,该系列为四卷本作品。次年,他相继出版了《孤独的心》《三个影子》,后者获得了2008年安古兰漫画节重要作品奖。2011年,他的作品《葡萄牙》斩获多个重要奖项。另一部作品《黄金年代》获得2018年朗代诺漫画奖和2019年法雅克年度漫画奖。

在《春分秋分》中,西里尔·佩德罗萨将“孤独”这一感受拆解开来,讲述了由四幅画卷组成的精彩故事,每一幅画卷代表一个季节,其中的人们都在找寻着各自的命运。这部作品节奏紧凑,叙事上带着少见的灵敏,每个季节都以鲜明的画风加以区别和呈现。

在西里尔看来,画画的过程是一个自我探寻的过程,要“面向自己的内心,找到自我的位置”。与此同时,它也是一个和外界产生并建立联系的过程。

《春分秋分》

作者: [法] 西里尔·佩德罗萨

出版社: 四川文艺出版社

出品方: 后浪

中国漫画家聂峻

聂峻是现居北京的青岛人,主要从事图像小说和漫画及绘本创作,作品在法、美、日、意大利等多国出版。曾获中国文化艺术政府奖。代表作《老街的童话》曾入围艾斯纳国际漫画奖,并入选“纽约时报”最值得关注的十五本童书。《老街的童话》和《天虫草》均已翻译成法文,由伽利玛出版社出版。《老街的童话》描绘了在北京的胡同里生活着整天乐呵呵的豆包爷爷和他收养的孙女鱼儿。鱼儿尽管腿脚不便,仍然是一个充满活力的姑娘。和胡同里的其他孩子们一起,鱼儿出门去捉虫、给外星人写信、梦想飞在城市上空……每一个故事都是快乐的源泉。

除了创作中“向内”和“向外”的双重性之外,聂峻常常感到这些漫画好像是“本来就存在的”,漫画家的创作只是去寻找它的真相的过程,“寻找的路途中也并非一帆风顺,因为起初总是迷雾重重,有时甚至会无功而返,直到亲眼看到一本书出版,似乎属于一本漫画真正的样子才能真正浮现”。

《老街的童话》

作者: 聂峻

出版社: 接力出版社

法国漫画家汤姆·奥戈玛

1985年生于巴黎的汤姆·奥戈玛很早就对绘画及其叙事潜力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在法国高布兰动画学院学习动画电影期间,他结识了法国插画师布鲁诺·曼友酷,两人共同创作了两部动画短片。2015年,汤姆开始为报刊和童书绘制插画。他创作的《一生之旅》在2019年博洛尼亚童书展上获得最佳童书奖。汤姆的风格是极简主义的,他把注意力集中在某个细节上,让留白去发挥作用,对颜色的使用也非常克制。他熟练运用丝网印刷的技术,以实现作品里的大面积色块和颜色堆叠效果。

《一生之旅》

作者: [法] 汤姆·奥戈玛

出版社: 海豚出版社

出品方: 奇想国童书

《一生之旅》展现了一个梦想成为宇航员的男人的人生轨迹。本书的重点在于视角的转换,一边是主人公所经历的,另一边是他所看到的,这一切都借由一个精妙的角度被呈现出来,比如一个锁眼、一面放大镜、一扇窗户、一个屏幕,等等,是一部美得令人目眩的图像小说。

在汤姆看来,绘画首先是“找到心灵的避难所”一样的存在,让自己拥有可以独处的空间,与此同时,绘画也是一种分享,它作为一种工作的手段打动他人,与之产生共鸣,而这正是绘画的“有趣之处”——一方面它是一种自省式的旅程,另一方面它又是向外寻求普遍性的旅行。

色彩是一种讲述语言、冒险和气氛营造剂

有读者注意到,《下一个春天》这部作品聚焦在农村处于弱势、甚至失语状态的女性,除了使用了很多诗意的语言,比如“这些琐碎的瞬间如同雨水,不分昼夜从天上砸下来……”等,作者着意随着文字的展现而使用色彩渲染诗意的氛围。

对此刘允坦言,刚开始画《下一个春天》这部作品时,她心中并不太确定将色彩安排在哪些部分是恰当的,但随着绘画逐渐进入状态,她摸索出令色彩与剧情展开之间结合更为严谨的尺度,“当有情绪要抒发时,我会着重使用色彩”,因此读者可以看到随着情节的推进,色彩也一点点变多,起初可能只有两种,然后变为三种,当色彩愈加丰富,故事也往往达到一个高潮,即刘允所认为的,“色彩在故事讲述中也是一种语言,它表达情感,推进情节,传达更丰富的画面信息”。

谈及选择和运用色彩的原因,西里尔·佩德罗萨将之形容为“一个冒险”,作为一位资深作者,他意识到掌控色彩的难度,因此在《春分秋分》中使用色彩的方式几乎是实验性的,面临创作中那些不知如何恰如其分地自我表达的时刻,他会求助于用色,而这往往是奏效的。

不难发现,《一生之旅》那接近上世纪50年代的创作风格,如今常被形容为“复古”。事实上,汤姆·奥戈玛使用了“堆叠”技法来完成作品中的色彩表现。他就此介绍,选择堆叠技法来控制不同色彩的用色方式非常节制,譬如表现画面上最深的颜色,并不直接用色,而是通过逐层的叠加来呈现,这样色彩在整体上更为协调准确,操作时往往不从大的颜色盘上直接取用,而是仅用少数几种颜色,通过堆叠调色,找到想要的效果。而这一富有耐心的用色方式,是创造作品中的微妙氛围时不可或缺的。

创作就是提问的过程

法国漫画家马克-安托万·马修

继李昆武(2021)、蔡志忠(2022)和李志武(2023)之后,图像小说节迎来首位法国推广大使马克-安托万·马修。马克-安托万·马修热衷于探索形式、叙事和造型艺术。除了钻研造型艺术以外,近二十年以来,马修一直在漫画创作领域独树一帜。他的黑白画风和极简笔法,颇富卡夫卡和博尔赫斯式的诗意。自2016年起,马修的多部作品由后浪出版公司引进出版中译本:《画的秘密》(2016)、《方向》(2017)、《全民审判》(2017)、《3秒》(2019)、《卢浮地宫》、六卷本《梦之囚徒》(2020)、《上升》(2022)以及《凹凸》(2024)先后与中国读者见面。

比起图像小说,马修更愿意将所从事的创作称为“图像文学”。正如科学家喜欢去突破定理的限制、寻找反例一样,创作中的马修更喜欢突破成规的束缚,思考和寻找认知范围之外的事物,这样的漫画实验也许并不是以美为目的,也不单纯是为了追求赏心悦目的视觉效果,而是尝试突破预设,抵达“限制之外”的游戏,而这一属性正是文学所具备,“所以我认为我的书更多是文学性的书,而非美术性的书”。这一理念影响下,马修的作品当中更多描述的是系统、理念、思辨性、哲学性的思索,而很少描绘具体的生活或具体的情感。这也就解释了作者为什么更属意于选择黑白色调,而非彩色——“因为彩色更适合用于描述情感、细节,或者一些更细微的心理表达。而黑白则是以简单的方式去描绘一些想法。因此或者我可以自我定义为一个文学性的设计师,而非漫画家”,马修说。常常有读者好奇他为何使用黑白两色创作,而当翻开任何一本文学书籍,从来不曾有人惊叹于为何文字的呈现、意义的抵达仅仅经由黑白两色实现。对此马修认为,黑白作品的文学性存在于“作者与读者的共创”过程中,即读者完全可以通过大脑为之绘制自己想要的色彩。而忘记了画面本来是黑白的,不强加作者选定的色彩给读者,代之以无限的由不同大脑想象的着色,这一开放性无疑也是文学的。

《凹凸,重写的人》

作者: [法] 马克-安托万·马修

出版社: 四川美术出版社

出品方: 后浪

对此,汤姆·奥戈玛创作中也有类似的设计,他谈到,“在我的作品中很多人物的面部是空白,这样做的目的是将阐释的空间留给读者,让其在属于私人的阅读中去感受和赋予书中人物可能出现的表情”。

突破限制,超越自我,超越常规是艺术家的自觉追求。《春分秋分》是一本结合了版画、绘画与散文叙事的、超过300页之多的超长篇幅作品,书中呈现了穿越四季的旅行,同时“孤独”这个抽象词是作品中最频繁出现的,也是这本书的主题。表现这一对当代人困扰颇多的抽象主题,势必涉及很多情感的表达,也触及心理层面的挖掘,作者西里尔根据确定的主题开始构建书中的人物,他据此捋出一条线索,包含某个人物有怎样的形象,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有什么样的信仰,抱有什么样的主张,等等。同时设想另外一些人与他之间的关系,待到这一切都在脑海中逐渐具象化,就会发现这些人物之间开始自行相互交织,而由他们产生的故事线也全部可以编织穿插成为更加紧密的结构。西里尔还分享了一点有趣的艺术体验,那就是,即便面对一个看似严肃的主题,随着画面缓慢的构建,创作者本身开始逐渐感受到一种自由,一种基于人物和叙事、开始自我表达的自由,“到那时你会发现,无论使用画面还是文字(讲述)都是自由的,并没有什么限制,而你要做的仅仅是找到那个人物自行交织出的‘紧密结构’中间的路径。”

技术发展促生传统技艺的回归

《一生之旅》独特的叙述视角中出现了很多科技产物,这让人不禁好奇高布兰出身的汤姆·奥戈玛是否运用了很多现代科技手段进行创作。对此作者坦承,由于所学专业是“数字先行”的,因此他在最初的创作中的确也是数字先行,但随着创作的深入,他逐渐真切地体验到传统技术的魅力和滋养,因此越来越自觉地转向传统技艺。

刘允则从虚构与真实的关系出发,阐释了随着技术的不断演进,为何我们仍然用“一个创作出来的故事试图去无限接近真实”。她分享了自己生活中遇到的一件小事。她画过一处真实存在的旋转木马,当某天再路过时却发现“原型”不见了,于是她突然意识到,画作记录下的是旋转木马这个事物所带来的如梦似幻的感觉。事物可能有随风消散的一天,而它带来的感受和记忆却是永远存在的,这些现实当中无法当即形成准确反馈的面向,正是目前AI在创意领域中的短板。

在遥远的古希腊时代,哲学家柏拉图曾在他的对话录中表达对将已经理性审视的事物诉诸语言、尤其是固定不变的话语的担忧。这种固定不变的话语,是用书写符号来加以表达,其最为常见的载体便是我们早已司空见惯的书籍。因为当时的人们讲话和交流所依凭的知识是存储于记忆之中的。柏拉图的担忧,一方面出于他认为固定不变的话语会令人们的记忆能力下降,另一方面关系知识分子对知识的垄断地位,与此同时,柏拉图还提醒人们不要过于相信书中的记载,因为它们并不如人的记忆那么可靠。基于这一“相似的历史”,马修认为,今天我们不必像柏拉图反对固定不变的话语那样去反对AI等科技发展带来的产物,因为它们仅仅是人类踏上更远探索之旅的助力而已。(中国作家网 杜佳)

中法两国漫画家展示现场即兴绘画作品(记者摄于现场)

(本文图片除标明现场拍摄之外均来自北京法国文化中心公众号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