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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误入孤城》:新时代海外华文文学的历史中国叙事
来源:《百家评论》 | 孙心怡 刘艳  2024年07月01日17:36

原标题:新时代海外华文文学的历史中国叙事——以陈河长篇小说《误入孤城》为例证的思考

近年来知名海外华人作家陈河新作不断,《十月·长篇小说》2023年第4期发表了其长篇小说力作《误入孤城》,单行本由十月文艺出版社2024年1月1日出版。这是首部入选“新时代文学攀登计划”的海外华文文学作品,意义不容小觑。借由《误入孤城》,陈河不仅延续了其此前曾引起较大反响的长篇小说《甲骨时光》中那回归中华传统作故事书写的写作脉络,而且继续呈现从中“完全看不到所谓的‘离散’心态和移民作家惯有的创作心态的流露”[1]的艺术效果,在创作手法上也有所创新与突破。《误入孤城》聚焦“W城”并在历史与想象融合的故事中打开了近现代历史中国的画卷,生动展现了中国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现代化进程。如果说,《甲骨时光》更多地是在文化层面展现古老中国的魅惑与余韵,表现考古学家所作的艰辛的付出与卓越的贡献;那么,《误入孤城》则是借助W州这个城市对中国历史上实业家们如何推动现代化进程予以展现,叙述也从专注于与主人公从事艰辛的考古工作所伴生的心灵视界的特写,演变为广谱式纳入多方人物角色实干精神的一种广角镜头式的扫描,从而开拓出更加宏大的叙事格局与更加繁复的写作气象。既具“超越了自我的苦难与个体心灵困境”[2]的特点,又通过多方位多向度的书写,描绘出一幅处于现代化动态发展进程中的近现代历史中国的图卷。

一、写作的历史意识:历史理性与“贴地”式想象

陈河延续其先前所写作的几部带历史性叙事特征的小说,即《甲骨时光》《沙捞越战事》《外苏河之战》的写作脉络,在《误入孤城》中通过将高度的历史理性与建基于历史真实之上的丰富的文学想象力紧密结合的方式来讲述历史故事。随着陈河文学视野的日渐开阔、书写技巧的不断创新与突破,其此类写作也日益引起关注,有学者曾评价道:“非常注重从多元化的国际性角度看待历史事件,凸显文化碰撞带来的身份认同问题”[3]。此即陈河写作所专擅之处,这在他将写作取材领域从国外转向国内之后表现得尤为突出,比如在《义乌之囚》中以义乌为中心、所聚焦的点,对国际化背景下不同文化在中国社会产生的交汇予以书写。而在《误入孤城》当中,陈河所要表达的内容就更加丰富而广阔,有着更为深广的对中国近现代城市发展的全面描摹。《误入孤城》这部小说内蕴对中华文明以及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认同”母题的追寻,寄寓了更加复杂的命题与更为繁复的人生体验。这无疑显示出陈河在延续其历史维度小说写作脉络的同时,对历史题材小说写作的逻辑建构有了更为深层次的探索。

有论者对中国历史小说的书写脉络进行了梳理:“中国的古典历史小说,大多是传奇、演义,注重其中的情感因素和激烈的虚构冲突,借此表达复杂的人生况味……到了清末之后……启蒙与救亡,使得历史文学更多地承载起意识形态的功能”,同时也指出新历史主义小说“在它的狂欢化的叙述背后,其实又回到了中国古代的‘传奇’传统”,作家更多的是从一种“受到了后现代主义和新历史主义的解构色彩的影响”的“理念”出发[4]。新历史主义小说受到“语言转向”之后的一些后现代理论的影响,历史在其中更为突出的是其风格特质,而并非写作的动机与底本本身。所以说,新历史主义小说的弊病也是不言而喻的。而在《误入孤城》当中,小说创作的基本逻辑并非对历史作某种传奇式理解或者想象,也并不仅仅是局限于记述某一个向度的民间文化记忆,而是实实在在地把握到了历史真实或曰真实历史的维度,通过紧贴历史脉络本身来进行叙述,令那个时段历史中国的形象得以凸显。

新时代中国文学、海外华文文学叙事,皆亟需建构具更为历史理性特征的历史中国叙事。陈河在《误入孤城》中的写作也更具现实主义品格,隐含作者的声音和作者的情感态度及价值观立场等高度统一,作者对待历史的写作态度可以说是冷静而客观的。它也同时承续了陈河于《甲骨时光》中那种作大量史料搜集与严谨考据的写作精神。《误入孤城》系经由陈河“参考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温州旧报资料”和查阅“本公司的企业史、浙江交通史、中国交通史、温州近代史料”之后写成[5]。也正由于此,小说具备极大的史料密度,其中有着各式各样史料的嵌入与铺陈。小说紧贴社会历史脉络,并通过细节化叙述塑造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如马本德、潘青禾、柳雨农、何百涵、迟玉莲等,其故事皆紧扣发展实业的主题。陈河在访谈中谈道,《误入孤城》的创作灵感和许多人物原型,与作者本人的温州记忆及其生平所见所闻所感相关:或是有真实的典型人物典型事件作为蓝本,比如以温州知名企业家吴百亨为原型的何百涵、以工商界头面人物杨雨农为原型的柳雨农;或是考虑到小说整体平衡性而被写得更加有虚有实的人物,比如用了作家爷爷真名的人物即“海晏”号船主陈阿昌,等等。就连小说次要人物唱戏红角“七钱金”也把积蓄都用来投资兴办戏楼实业,其身上有着当时“建造新型高楼的中央大戏院,特聘上海京戏名角演出”[6]的实业家许漱玉的影子。《误入孤城》有着清晰的情感线索但最终也都统合到了为国家民族发展实业的行动上去。也正如有论者所指出:“作家必须通过熟稔与揣摩,获得一种历史想象力,将外在的材料‘揉碎’,内在地为写作建立起历史情境。”[7]在历史所提供的素材蓝本之上,《误入孤城》更是进行了人物塑造和情节设计上的创新,对历史当中那些具体的人物事件等作了一种较为独到的文学表达。

《误入孤城》在讲述中国故事的写作技巧和谋篇布局上都进行了创新,呈现出“非虚构的虚构小说”的突出特点,即将历史之笔与现实之笔的完美结合,使得“历史史实之上的传奇故事与现实性的时代史诗兼容并包,历史之笔与现实之笔两套故事序列彼此嵌套绾合融为一体”[8]。而不同于《甲骨时光》即其是在超现实的书写中探索烟波浩渺的中国历史里埋蕴的古老魅惑的文明,陈河在《误入孤城》中做到了将历史理性与文学想象力以一种创新的方式加以结合。文学想象力的展现常常呈现为两种形态,即一种是想象力升腾飞跃,达到超越现实与抵达时空化境的飞升。这就如余华的《文城》中龙卷风将林祥福带到一个在现实意义上并不存在的“文城”,或是像《甲骨时光》里杨鸣条具沟通古人和今人的奇幻经历,其中梦境与灵性、诗性相融。这种想象力的铺展方式就像《百年孤独》中突然飞起的床单,脱离了地面而在高处恣意驰骋。相较而言,另外一种文学想象力的展现方式则更像是贴地而行式的,《误入孤城》正是紧贴着历史的褶皱进行叙述,处处贴紧真实史料作一种贴地式想象,可以说是呈现一种贴近具体历史生活经验的写实之美。小说中虽然多处显现真实历史的影子,但并不会因此而遮蔽其文学想象力与文学原创性。陈河并未将零散的历史碎片作单纯地平铺式拼贴,而是穿过那些镜像式的历史表象去更为深入地探索历史之本来面貌,达到更加纵深立体的艺术效果。

有论者曾言:“《误入孤城》超出了‘脱实向虚’和‘虚实相融’的写法,朝着以虚构来驾驭和升腾史料、文献的方向上推进。”[9]陈河正是采取了一种“贴实向虚”式写法,即实际上是将情节的“虚实相生”之“虚”尽量往能驾驭“实”的方向来写,使得“虚”之下始终有着一层“实”的史料文献来支撑着情节。这样的“贴地”式想象看似设置了想象的限度,却反而能够使其更好地释放出生机和活力。有学者指出历史小说具有“似史性”,即它所反映的历史真实具有“似是而非”的特点,而其所塑造的历史之“形”则是“似史真实”的重要部分,也是构成“以形写神”拟实小说艺术的重要基础[10]。基于史料脉络的清晰可见与传统现实主义书写风格的规约,《误入孤城》难能可贵地实现了借由虚构来驾驭纯粹客观性的史料文献,从而获得抵达“似真”的艺术境地这样的艺术效果。

在作家主体自觉的历史理性与历史意识的指引下,陈河在《误入孤城》中并未明显地运用现代小说的一些特殊技巧,而是以相对传统平实的方式来进行叙述,这反而激活了读者的审美感官,带来了一种兼具情感与智性的审美体验。此艺术效果正是来源于其对历史的文学想象力那独有的呈现方式。如果说,陈河此前小说的历史取材已经达致“不再依靠海外经历的传奇性来吸引读者,而是自觉地将海外生活经历带来的国际化视野内化为写作的内在视角,开始虚构写作的探索”的境地[11];那么,《误入孤城》所展现出的丰富的对历史的文学想象力,并不靠作者对历史作某种传奇化的书写,而是倚赖作者是如何谨遵历史的脉络从容地写出那些看似传奇的故事。小说通过报纸、小道消息、民间传说等形式展开具体的故事。而凭借不同人物的视角,一个事件经常拥有不止一个版本,呈现历经多次翻写的繁复的文本形态。小说里并不缺少富有传奇性甚至具离奇意味的情节:或是人物的传奇经历,或是日常生活中某些怪谈。但是,叙述人并未通过全知视角生造“传奇”,而是让小说文本中的人物自己开口讲述“故事里的故事”。比如,登报的故事、人们口耳相传的故事、传言与都市传说,等等。小说所写的这些故事,隶属于文本的故事层而非话语层。一方面,尽管故事里的人所讲的故事是离奇的,但是他们“讲故事”的动作却是真实发生的;另一方面,他们所讲的事情可能是片面的,但对置身情节之中的人物本身而言却又充满了传奇色彩。通过书写故事里的“传奇”,使得小说文本对历史可能深藏的褶皱作进一步地打开,从而生发出一种兼具层次感和厚重感的审美效果。借助层层嵌套的故事与传说,既可令小说情节丰富又毋需对不同时空的叙事作刻意的裁剪变换,小说中“虚”“实”相生的创作写法也达到了更加圆融的化境。

《误入孤城》中对历史所作的贴切的把握,来源于陈河既具备理性的、整体性的历史观念,又在史料细部发掘方面用功甚深,从而在其所搭建的严谨的历史结构之下传达出强烈的“在地感”,即中国化、本土化的历史书写自具浓厚的现实主义品格。正如有论者所言:“‘历史想象力’不单是一种高级的心智游戏能力,更是一种综合性的判断能力。”[12]小说真切地反映了当时与民生密切相关的社会、政治、经济等问题,比如电灯的普及如何影响大众生活、炼乳听头如何赢取大众市场,等等。作者在秉持一种历史的严肃性与尊重客观性史料的同时,亦最大程度地保留了小说的艺术性,比如写金乡人祭拜先祖,在药酒作用下马本德好似看见了先人们的沉船幻影,这令他更加坚定了须传承族人精神发展海上事业的使命感[13]。虚实笔触之间,小说既表现了历史的纵深感又赓续传承着民族根脉与自强不息的民族精神。

陈河在《误入孤城》中所展现出的还原历史的能力,并非依赖传奇性的物事或者人物的传奇人生来制造一些光怪陆离的场景,而是努力在故事情节与人物角色设计上作创新性探索。主要人物都具典型化特色,人物关系设置上也有着创新与突破。陈河将历史事件作了更加集中化的处理,比如将吴百亨请求好友沈公哲代为出庭、打赢国际官司的事件[14],统摄整合到何百涵这个人物形象身上,并且再添“点睛之笔”,即让何百涵在法庭现场手擒黑雕,使其一举两得:“打赢了官司,还免费为擒雕牌炼乳做了一次成功的大广告”[15]。男女主人公马本德和潘青禾之间也并非传统意义上那种常见的两性情感关系。在马本德这个人物身上,融合了中国古典文学里类似诸葛亮的忠臣精神和西方文学里骑士的激情冒险精神。马本德心中对潘青禾那份难以释怀的充满魅惑意味的想象,最初是源于他自身的生命原力与对潘师长的忠心,后来便变化为“再也不指望能和她有身体接触,对她的感情升华到了心灵的层面”[16],成为与她共度时艰、互相帮扶的“战友”。女性人物迟玉莲出场时,貌似是一种禁情的封建守旧的形象,随着情节推进才揭示出她约束自身情感是出于对丈夫对族人所持有的忠诚与气节。小说最后,为阻止日本人巧取豪夺珍贵的矿产资源,她毅然服毒自杀以身殉国,她将其一直所坚守的气节升华到了民族大义的层面。

《误入孤城》中的主人公马本德自具生命原力与民族自信力。曾有论者指出中国现当代文学作品对前文本的改写中,“祛除英雄化、神圣化,展现凡俗性、肉胎化,固然是文学表现的重要维度”,但也需“超越前文本的表意体系”“给当代人以艺术美的享受或归真向善的力量”[17]。马本德除了性子暴烈和力气巨大,小说中还有着他把汽车大卸八块运过山头等这样充满传奇色彩的故事桥段,有着他与酒后贬低中国人的日本人大打出手的桥段,以及面对外国人时持有一种“他感觉中所有外国都是挨在一起的……‘谁稀罕你美国呢’”[18]的民族自信力的态度。小说中虽然也有对他受生命原力驱使而在两性情感方面发生冲动行为的书写,但这也仅仅是增添了一种凡俗性、真实性,其实表现出与此前的新历史主义小说所不同的艺术形式与路径选择。寄寓在马本德心中的两性情感最终在潘青禾处得以升华,在迟玉莲处也归结为“爱”。在贯穿全篇的马本德的内心景观中,他无论是对生命中这两个重要的女人,还是对患难与共的挚友泰斯,其所展现出的生命原力在文本叙事中最终的落脚点皆是真情,他所表现达出的渴望终究是关及建设层面而非关及破坏、摧毁方面。可以说,现代性经验对马本德而言并不是压迫性的,即使面对崭新的现代性物质与经验,他也始终能够葆有一颗沉稳不变的初心。《误入孤城》里陈河对历史故事的书写,既体现出民族气质具一种主观能动性,也赓续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人性向善向美发展的价值观与正向维度。

《误入孤城》中,陈河将非虚构和虚构的叙事手法加以融合已然达至新境界。小说在虚构的故事情节当中处处植入真实的历史细节,出现大量真实的历史人物、物事,如鲁迅、夏鼐、来者佛等及《申报》等;在历史的大事件中,又处处展开富有文学想象力的情节。此特点似可与大仲马和司汤达的小说形成对读,即主角是虚构的,配角和事件都是真实的,像《基督山伯爵》《红与黑》其实都取材于当时的新闻报道。而不同于大仲马更多地是将历史作为故事的引子和道具来用于小说创作,历史并非只是给陈河“挂小说的钉子”,陈河的写作法则似更加忠实于历史、更似对历史事件的翻写,处处紧贴历史的褶皱来重绘出历史细节。比如在写到日本人的飞机轰炸了梅岙大桥工地后继续前往轰炸W城的平民区,小说并未常规性地书写平民区旋即陷入一片苦难的场景,而是先从电影院取景,即将影院里观众沉浸在现代化发展所带来的愉悦观影场景之中,与已然笼罩头顶的日军敌机轰炸阴云即侵略者即将带来现代战争场面两相对比,从而形成极富叙事张力的历史画面:“只见天空上出现了一些汤罐……一样黑黑的东西……观众以为这些都是电影里发生的事情……观众才发现下楼的楼梯没有了,电影院半边房子全倒塌了,只有放映厅悬在空中。站在半空中的W州市民看到真实的世界:整个城市都在起火”[19]。宋之的曾在报告文学中以“新闻剪集”方式对敌机突然轰炸民众的场景作纪实性书写:“有娶亲者,当花轿进门时,迎亲亲友,均拥集呼唱,并大放爆竹,恰有一飞往前方之飞机由此经过,居高临下,窥望不真,以为有匪来扰,乃掷炸弹数枚,结果伤亡数十口,状甚凄凉云。”[20]《误入孤城》中所写可与之形成互文性比照。陈河笔下飞机轰炸时群众一时搞不清状况的场景,与当时纪实文学所描写的情景具高度相似性。不同于宋之的之笔法,即其更贴近新闻体裁的要求并且发表于报纸媒介,《误入孤城》并非是以正面强攻式叙述手法来凸显轰炸给民众所带来的战争创伤,而是在一种充满民间暖意的W城日常城市生活场景与战争场景的两相对照中,将战争的残酷与日军故意轰炸无辜平民的凶残侵略嘴脸揭露无遗。陈河是从当时报纸新闻报道的事件获取素材和灵感,用小说去还原新闻的内容,从而写出了一种既贴近历史又不失文学性的“真实”,显示出当代海外华文文学作家秉持着严谨的历史理性与独到的文学想象力来写作的创作路径。

二、历史故事展开的发生学逻辑:中国故事的“发生”

如前所述,陈河在《误入孤城》中讲述中国历史故事时所激发出的创作生命力和创作活力,不仅体现在对历史富有文学想象力的铺陈上,而且体现在对历史富有文学想象力的具体展开方式当中。这是统摄《误入孤城》全篇的一个典型的叙述法则。有论者指出:“陈河像一个画家,把那些看起来已经在历史尘埃中固定了的蛛丝马迹用神奇的、文学性的笔法一点点勾描、渲染,最后绘成了鲜活的画卷”[21]。或可以说,《误入孤城》所呈现出的独到的艺术魅力,就在于陈河“绘画”的方式、过程亦即向读者打开历史中国画卷的方式。陈河具备高超的缀连故事的能力,他把一幅幅历史中国的“画面”统合成“画卷”,在文学性拼接无数的史料碎片的功能性书写中带来《清明上河图》式文学图卷,并借助马本德的心路历程来映现叙事中的社会历史及人心走向。小说有意识地将具体的历史大变动时间节点处的人与事缀连扩充为广阔无垠的社会生活画卷,从而生动、鲜活地写出“一座城被现代性照耀以及将照未照的时刻”[22]。这样的艺术效果离不开作者文学性的再现与书写真实历史的能力与水平。历史已然成为过去,但并不代表着过去的一切皆已知,反而是蕴藏着许多的未知。陈河在《误入孤城》中正是在看似已经过去的历史里去发现那些鲜活的东西,用近乎《博物志》的笔法对在当时是新鲜事物的物事作了详细描摹,并且不仅是在讲述过去的历史,更是在讲述那段中国历史故事之何以发生。

可以说,《误入孤城》在小说篇名和情节设置上具有发生学的意味。小说选取外来者即北方人马本德作为男主人公,讲述盗马贼的后代马本德曾经是潘师长的马夫随从,因马师长“托孤”式嘱托而进入W城并成为当地实业家和抗日英雄的故事,堪称一种“英雄的发生学”式文学叙事。比起《子夜》中的吴荪甫,马本德的英雄形象更似是一种从零到有的成长。马本德作为承载叙事线索的主人公,小说书写其行踪即借助时空演进将历史画卷一幕幕地呈现给读者,这也体现出《误入孤城》对《甲骨时光》所作的写作脉络上的承续:借助“行走”这样一种“空间延伸的方式”,再造了一个“行走”中的中国[23]。小说结尾的笔调并非单纯性积极乐观的展望,而是将马本德一行人在近现代中国行走的过程重新凝结为报纸上的图画并消融于历史之海的背后,留下的是纵深久远与神秘浩瀚的历史烟云,以及昨日时空里种种激烈碰撞发生后所留下的历史回响。

如果说,《甲骨时光》更多依靠主人公对古老中国那不失魅惑气质的诸多层面的文学想象、梦幻般的经历,以及一种神奇玄幻的沟通天地历史的能力来缀连起各个故事片段;那么,《误入孤城》对故事的连缀则作了进一步的突破性尝试,亦即借助新闻媒介与小说故事的互生性法则来缀连故事,这样的写法在谋篇布局、推进情节发展等方面起到了重要的作用。使用电灯的现代观念在W城百姓中得以普及,离不开人们的互相传播;何百涵蒸蒸日上的炼乳事业离不开报纸报道的助推,就连何百涵和潘青禾那流落在坊间的桃色传闻也推动了情节的发展……小说写出了报纸上光鲜的名流人物背后的平凡和苦恼,勾勒出报纸上的人物在生活中那丰满的形象与故事。陈河不仅写出了严肃的历史真相,也写出了建基于历史真实之上的一段传奇中国的故事。小说叙述了关于何百涵爱好“鸽子”的一系列新闻和传闻,以及在与日本人合作之后他与鸽子一起在顶楼生活的传说,最后又开始重新讲述真相……小说叙事将宏大的历史事件与看似琐碎的生活细节兼收并蓄,采用了一种地方志历史与地方人物史(夹杂传奇故事)兼收并蓄的书写思维。由此,《误入孤城》将对当时而言是历史真实的物、事、人与被处理过后的历史真实即加了艺术虚构性想象的物、事、人同时展现,呈现出时空层叠排布之感,扩充与发展了新时代海外华文文学对中国故事的讲法即叙述方式。

《误入孤城》将新闻报纸这一意象及其如何参与到小说叙事当中作了合理把控,令其常出现在故事关键节点,借助新闻传媒的意象进行小说故事讲述的手法,可以说是贯穿到了小说整篇叙事布局当中。除了借助其强烈的新闻感激发对历史的文学想象力,作者对新闻报纸这一媒介加以独到运用所建构的讲述结构,也与传统的“二十四史”的讲史结构很不相同。新闻报纸介入小说叙事和故事情节,小说暗含一种新闻传媒的即时性思维,而并无中国古典历史小说中所暗含的“人生如梦”的循环论逻辑,也没有如“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小说结构那样导出故事结局。借助新闻媒介、不断发生的新鲜物事,小说所写的事件与人物命运跌宕起伏转折,故事与人物命运走向始终是未知的。当然,作者无意于宣扬不可知论或者一种“传奇性”,而是意图将已知的历史结果与当时即时的现场情境高度融合。在小说叙事里新闻报纸所提供的即时性时间里,W州永远都在发生着新鲜的、未知的事情。在新与旧之间、“新鲜”与“历史”之间,小说虽然讲述的是过去的历史中的故事,却呈现出现场感、真实感与即时的动态感,或可以说小说写的都是“新鲜事情”。这样的叙述法则体现在比如“W州城挨过日本飞机轰炸之后,出现了几件新鲜事情”[24]“这里的人们很快适应了拉空袭警报的生活,商业和生活还在继续繁荣下去”[25]等处。挨过飞机轰炸的城市气息本应是悲惨的,但是在面对外敌入侵的时候,W州这个小城却以其顽强的生命力仍然紧紧跟随着现代化发展的步伐,在沉重的历史往事中呈现出一种坚韧不屈与积极发展的正向力量。《误入孤城》对战乱时代创伤的深入书写,其实超越了那种单纯作苦难书写的叙事模式,展现出W城的城市精神内涵。并在宏大历史现场与个体生活的两相对照之间,写出了不被外侮入侵所摧毁的、在地而鲜活的日常生活经验。比起“将暮未暮”模式的讲述,小说其实始终聚焦于现代性的“将至未至”类书写——写出作为外来者的马本德一点一滴地“认识”W州人与物事的过程,而并未单纯地对历史表象作镜像式复刻,从而展现那在“新”与“旧”之间闪烁发生着的令人感怀的中国故事。

《误入孤城》不仅具体地反映了在中国现代化进程中大众传媒的直接参与及其所起的推进作用,还把像小说《子夜》中提到的“吃茶看报纸”,转变为展开其具体内容亦即将当时报纸上的新闻还原生成为小说故事。新闻已不仅是“新闻”、情节中的“小料”,而且是连缀事件和人物的黏合剂、是孤城不“孤”的纽带,在某种意义上还是推动情节发展的线索与故事素材来源。陈河在《误入孤城》中着力营造新闻传媒的场域,使得作为实干家的主要人物所做的事情常常上新闻、登报纸,这意味着新闻媒介不仅串联起他们的命运,且对当时的社会、历史进程均产生过巨大的影响。

《误入孤城》融合新闻类文体与小说文体特点,兼具历史真实与艺术真实的创作效果。对新闻与小说文体边界的探察,可追溯到近代社会大众传媒刚刚兴起的时期。晚清小说曾经一度出现“小说的新闻化”的趋势和倾向,在国家民族意识崛起的时段,小说承载起了新闻的功能[26]。近代中国社会的新闻与小说也曾出现过“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某种程度上的混淆关系,具体表现为早期报纸上常出现“类小说”或者本质上作为“披着新闻外衣的小说”的“新闻小说”,而它们繁荣一时的原因“首先当归于新闻概念的不确定……总是强调新闻的‘新’与‘奇’,而忽略了新闻的‘真’与‘实’”[27]。《误入孤城》则在书写历史真实的基础上,展现了近代新闻观念所认同的“与小说观念的故事性、趣味性相重合的内容”。[28]在作家所构建的丰富发达的新闻场域中,传媒在W城民众生活中不可或缺,并参与到小说叙事进程当中。在《误入孤城》这部小说所展现的具备丰富想象力的叙事结构当中,“民间社会”也积极地参与到“大历史”进程当中。作者让许多事件通过人们的“话”自然地流露与表现出来,其中既有传播者的声音,又有受述者听和叙述者说的声音,由此构成了一种巧妙的多声部协奏的艺术效果。同时,限知性的人物叙事视角也并没有被打破,从而使得对故事的讲述保留了极具客观真实性的艺术效果。在体现小说文本与新闻素材之间具有强烈的互文性指征方面,《误入孤城》也可与余华的《第七天》形成对读。二者皆是将当时新闻报道中的事件转化为小说叙事,采取故事叙述融合了社会杂闻的叙事结构,但是《误入孤城》并未刻意地采用单元式特写的方式来细述某条新闻背后真实的人与事,而是把一张张沉入历史之海的报纸报道的源文本用小说的方式叙述出来,小说的叙述出发自报纸却又超越了报纸。在层层叠叠的嵌套中,将宏大的历史与历史褶皱里鲜活的日常经验悉数展现在读者面前,这也正是小说叙事不同于纪实类、非虚构文体的魅力之所在。

三、故事历史维度的打开:时空经纬交织下的中国故事

陈河在《误入孤城》中所写“W城”的故事,其实远远超越了为温州城作传的意义:“陈河要写的不是‘温州传’,而是无数个像温州一样的城市的前史”[29]。这其实涵盖两个层面的问题:一方面,是从点到面的写法,即《误入孤城》实际上是通过W州书写出一个立体多面全方位的近现代中国;另一方面,则是从面到点的写法,即借助错综复杂的多地的地域文化来凸显关于W州的文学书写是小说的核心叙事所在,延续并表达着陈河自短篇小说《蜘蛛巢》中书写W州的移民前史之后,立志用视野更为宏阔的长篇力作为家乡温州立传的情怀。于此,陈河对历史中国的想象与书写并不是单向度的,所写也并非是抽象的中国,而是书写了一个多向度的、具体的中国。这超越了一般的海外华文文学通常所作的中国叙事的蕴涵与情怀,更具代表性而且其情感也更为深挚。可以说陈河在《误入孤城》这部小说中超越了单向度书写文学原乡的方式,几乎是以地图、文学地理的形式书写祖国的历史故事,并通过小说将地图中一个个小“点”放大并聚焦到了每条街道、每辆车甚至每个人身上。由此,在当代海外华文文学讲述中国故事的语境中,陈河通过对W州和祖国互为点面的多重建构与书写,呈现时空经纬下一段感人的中国历史故事。

借由这样的写法,《误入孤城》写出了围绕W城的那段中国近现代史的动态生成历程。实际上,比起单纯的时间问题,历史更关涉到整体性的时空观问题。《误入孤城》并非概括式地讲述某个时间节点上的中国形貌,而是细致地描绘出彼时彼地如何生长出一段具体的历史。“误入孤城”字面涵义仅仅是马本德作为一个来自北方的外来者误入了南方的孤城“W州”。其实马本德误入的恐不仅仅是一座城,更是一个新的时代的开启。马本德一开始并未从真正意义上“误”入W州,他只是奉命行事。“误”字形象地表现出他是如何误打误撞地闯进一个新的时空。在当时作为中国东南沿海城市的W州,处于中国商业和对外交流的前沿地带,是最早走向现代化的中国城市之一。留住马本德的并不仅是一个空间,更是一个时代。马本德虽在W城历经繁华铅洗并成功立足,但他还是总想着要回老家去,他曾真实地流露内心情感:“自我来到了这里,其实一直想着要回老家去,可总有什么事情发生,让我留了下来。”[30]而马本德所说的“回老家”看似是指从陌生之地回到生长之地,其实是喻指他心中暗蕴从新的地方回到旧的地方的眷念。而当国家面临现代文明的冲击和外来侵略者的入侵,他想回去的老家也不可能是从前那个和平安宁的地方。就像余华《文城》中时隔多年林祥福遗体被载回家乡时,人们途中所遇景象早已物是人非、满目荒凉。而马本德最终选择留下成为一名抗日英雄,他的命运并未被传奇的故事本身所延宕、悬置,而是与行迹可循的真实的历史脉络融为一体。《误入孤城》正是在交错时空下的人物身上、在交叠纵横时空观念中描绘出一段历史“中国故事”。

陈河在《误入孤城》中通过时空纵横交错的宏阔视角对历史中国进行书写。他承续了以往写作中并不将“中国”与“外国”简化为“自我”“他者”关系的写作特点,也进一步地脱离书写中西方文化这一常见的叙事方式,令其书写更显中国化特征。小说通过马本德与W城人语言习俗等的差异性叙事,书写出了祖国西北和东南各具特色的地域性文化。小说的视角还借助泰斯的视角,道出“W城比起德国一些小城市一点都不落后”[31]这样富有中国历史文化自信力的评价。《误入孤城》将南方与北方的书写并未简化为对仅仅是南方与北方作纬度差异性书写。W州所处的江南,并未被书写为传统里似被符号化与标签化的、始终被朦胧烟雨氤氲笼罩着的温婉多情的江南,小说呈现的是多元文化交织与气势磅礴时代潮流笼罩下的江南。近现代史上人口稠密、文化交流频繁的W城如何被书写?这在文化交流互动愈加密切的今天,对文学作品应以何种表意体系去作何种形制的地域书写也具有启示意义。

《误入孤城》展现了陈河的“文学骑手”精神与创作原则。“陈河是一个文学的骑手,在不同的地方总能发现不一样的风景”[32]。从驾驭马匹、汽车再到驾驭船只,马本德身上兼具“骑手”精神与不断“行走”的行为方式,小说中他作为沟通陆地与海洋、南方与北方书写的纽带,也承载着小说主体叙事线索。马本德的家乡是西北干旱地区,他起初认为“任何形式的水都是对他不友善的。但是水就是不放过他……在接下来的几年时间里,他每天都要和这恶龙般翻滚的混浊江水打交道。”[33]马本德对“水”逐渐熟悉并能慢慢驯服船只的过程,其实也是他“骑手”精神的体现。“水”带走了泰斯的生命,也激发了马本德对“水”更为深刻的认知。“马本德一开始是独自在山崖看海……他身边出现了很多金乡人,他们追随着他,静静地眺望着海洋……他们梦见过祖先……但他们不再是骑着骏马,而是在蔚蓝的大海上开着战船乘风破浪。”[34]W州作为倚重海洋渔业及海外通商等的江南城市,其现代文明自带海洋文明的特性。“水”作为小说中的重要意象,连接了陆地河流文明与海洋文明,也成为文化交流书写的一个重要元素。

此外,陈河也通过全方位的时空、地域书写联通了不同地域之间的文化交流。陈河在《误入孤城》中并没有单向度地书写中国人面对海外国家时某种向内的心灵感受,而是进行了丰赡维度的书写。小说中不仅有着中国人与外国人的交流与对话,还写了在中国长期住过的外国人如泰斯如何看待中国,以及当时中国人对外国人的看法和态度等,文化的共通性与差异性在其书写中参差互见。小说还呈现了彼时中国人对国别差异的感受:马本德和迟玉莲最初被吸引到一起,是因为在派对上他们同为被争论当中的“洋人”们所遗忘的中国人[35];迟玉莲游历英国之后,也与“接受过英国的文明好处,因而改变了各自的生活”[36]的陈阿昌交谈看法,等等。小说最后,陈河还具体地描绘了W城当地金乡卫和矾晶山之间的族群冲突,以及通路之后二者之间慢慢减少纷争的过程。这里的区域意识并不意味着地域性特色的差异被置换为一种不可更移的差异,恰是陈河将对祖国的描写变得更加深入的具体表现。在对我国这一多民族国家所作的地域性书写中,其所流露的是更为大气磅礴的爱中国爱中华民族的情感。作者以强健的笔力再次一针见血地指出遭到所有国别的人统一排斥的,应该是那些侵害国家民族主权的侵略者。小说当中医院是不同国家的人互帮互助的一个空间,而当人们用红十字车护送伤员时,日本飞机竟然“直冲过来用机枪扫射,投炸弹,根本没理会什么红十字标志”[37]等情节,也更深刻地体现了侵略者的残暴与罔顾人道,以及新时代海外华文文学写作中陈河所作反抗外侮振奋民族精神的写作旨归。

作为一名血脉和心灵都深深扎根于中华大地的华人,陈河在《误入孤城》的书写当中触摸到的也并不仅仅是温州在历史上的城市风貌,还具有将温州视为当时历史中国缩影来书写的意味。“外邦人从西南进入东南,作为媒介的‘路’打破了旧有的地理桎梏,催化城际、时际、人际之间的多元反应。”[38]作家以小说笔触纵览着中华大地,选取了祖国东南地域和西北地域这两处的人作为小说主要人物,其生活习惯和文化心态有着巨大差异本身就形成叙述的动力,而其贯通互融亦生发出一种的叙事张力。在叙述焦点被统摄到W州后,主人公马本德和客居W州几百年的、故乡在高原之地的金乡族族人亦产生联结。多年的海外生活反而令陈河在新时代的文学叙事超越了海外移民题材及创作意蕴,具备了“新时代文学攀登”的意义与价值。“和国内的当代文学写作不同……海外华文作家在回望故土时更具有深情的眼光”[39]。在《误入孤城》中,陈河对“中国故事”那强烈的亟需倾诉的“话语”、那具丰沛情感的“表达”,都具象化为了小说中一张张报纸、一条条时事消息甚或巷间传闻所串联起的人物故事,最终扩展成纵横联结历史时空的宏大的中国文学地理图卷。《误入孤城》对“中国故事”的书写,反映了新时代海外华文文学发展的最新路径及其可能性,并意在“达成一种能够突出体现当下意识的艺术形态和观念形态的重建”[40]。

陈河的《误入孤城》展现了新时代海外华文文学书写的新气象,也代表着陈河在《甲骨时光》已引起较大反响之后,所再次进行的历史立意更加宏阔的写作尝试和更为创新性的技法突破。这无疑显示出新时代文学与海外华文文学发展进程中,创作者对“中国故事”讲述方式的探索,应始终葆有鲜活的生命力和不断作自我超越的能力,也表明中国故事的具体展开方式具更多的可能性。“理解自信的文化构成,然后阐释和传播自信的文化,进而被其他文化认同而获得他信,通过交流和交融取得互信,最终实现文化共信”。[41]作为书写中国近现代时期故事的历史取材小说,《误入孤城》不仅具备强烈的现实主义品格,而且还给予启示:新时代里书写历史中国的文学叙事,在坚守历史理性与发挥对历史的文学想象力、展现民族生命力等问题上,其写作需作怎样的限度设定与写作上的自我超越?陈河丰富的海外旅居经历令他可用更为宏阔的视角,书写过去一段历史的时空经纬交织下的历史中国故事。陈河将对祖国与对家乡的深挚的情感,具象化为生动感人且蕴涵丰富的中国故事、文学作品本身,并表现出新时代海外华文文学叙事的新的路径以及可能性。这对作家陈河、对海外华文文学叙事、对新时代文学叙事,无疑都具有重要意义与价值。(作者单位: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文学院;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文学评论》编辑部、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文学院)

注释:

[1]刘艳:《海外华文文学与中国当代文学叙述的兼容性问题》,《当代作家评论》2018年第5期。

[2][3][11][23][39]张娟:《海外华人如何书写“中国故事”——以陈河〈甲骨时光〉为例》,《文学评论》2019年第1期。

[4]房伟:《新世纪文学的批评维度》,苏州大学出版社2020年版,第4—6页。

[5]傅小平、陈河:《陈河:既然选择写作,就得面对读者一次次地唱下去|专访》,2023年11月9日,https://mp.weixin.qq.com/s/2jjOo8XnfdXeejn7Fnoobg。

[6]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浙江省温州市鹿城区委员会文史资料工作委员会:《鹿城文史资料第5辑温州城区近百年记事 1840—1949》,1990年,第133页。

[7]金理:《有风自南——葛亮论》,见葛亮著、化城编:《无岸之河》,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21年版,第201页。

[8]刘艳:《〈金墟〉:赤坎古镇负载家国历史与侨乡振兴的史诗传奇故事》,《小说评论》2023年第4期。

[9][21][22][29][32][40]参见傅小平:《用当代眼光观照历史,写出“中国式传奇”》,《文学报》2024年2月1日。

[10]卢茂君:《井上靖的中国文学视阈》,知识产权出版社2019年版,第147页。

[12]姜涛:《“历史想象力”如何可能:几部长诗的阅读札记》,《文艺研究》2013年第4期。

[13][15][16][18][19][24][25][30][31][34][35][36][37]陈河:《误入孤城》,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24年版,第153页,第176页,第309页,第305—306页,第294页,第298页,第294页,第304页,第62页,第273页,第258页,第135页,第264页,第310页。

[14]沈洪保:《说说沈公哲》,见施世通、夏海豹主编:《瑞安旧事》,中国民族摄影艺术出版社2015年版,第217—218页。

[17]张元珂:《中国新文学版本研究》,中国言实出版社2021年版,第186页。

[20]宋之的著,书林主编:《宋之的文集》,线装书局2009年版,第6页。

[26]李南:《晚清报刊小说的新闻化研究》,辽宁师范大学2022年版。

[27][28]李云:《传承与突破:近代天津小说发展综论》,天津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18年版,第174—175页,第177页。

[38]陈寒冰语。参见《和光读书会 | 陈河〈误入孤城〉:误入千万山,伧人不思还》,2024年3月11日,https://mp.weixin.qq.com/s/ydn5qU7bMovq6Icb96KcVQ。

[41]张福贵:《人类命运共同体与中国文学文化自信》,《中国社会科学》2022年第5期。

(作者单位: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文学院;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文学评论》编辑部、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