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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河丁丁《丹青街》:讲述过去的故事回答当下的问题
来源:文艺报 | 孙建江  2024年07月11日14:44

小河丁丁是当下具有代表性的中青年儿童文学作家。他的创作时间历经了20年的时间,出版了30余种作品,其中多为长篇,较为多产。他的创作个性鲜明、风格独特,值得剖析和探究。

在“通俗”内外探索属于自己的写作密码

2004年,在经历了数年的写作尝试和摸索后,小河丁丁出版了自己第一部作品《我未成名君未嫁》。这是一部讲述初恋情感的长篇小说。此后的五六年间,他先后创作了十余部作品,多为儿童文学,涉及探案故事、校园小说、科幻小说、童话故事等。其中,数量较多的是探案故事和校园小说。像“大侦探沈小伞系列”(《小侦探和校园幽灵》《小侦探和蝴蝶杀手》《小侦探和菜鸟警察》《小侦探和国宝大盗》《真真假假老侦探》《吹着口哨去探案》),“倒霉鬼系列”(《倒霉鬼和他的老师们》《倒霉鬼的闯祸史》),“校园奇侠传”(《带疯丫头一起疯》《跟野小子一起野》)等,仅从题材和书名看,我们也不难发现,他这个时期的写作走的是通俗文学路线,属类型化写作。这些作品多强调情节、悬念、搞笑等,从数量上看也比较可观。

通俗文学本身无可厚非,我不认为“通俗”就低人一等,也不认为“通俗”就不能写出好作品,反之亦然。这是两回事,通俗文学与严肃文学是两种不同的写作类型,各有各的存在价值。关键在于适不适合,在于作家的写作是否有发自心底的倾诉欲望,在于作家的情感是否真正融入作品。小河丁丁这一时期的写作,比较外在、比较游离。一定程度上来说,多是为情节而情节,为悬念而悬念,为搞笑而搞笑。或者说,他还没有找到属于自己的写作密码,作品明显缺乏内在的创作冲动和创作激情。

小河丁丁一直在苦苦寻找,终于,经过不断的思考和探索,他寻找到了适合自己情感的表达方式,找到了一条适于自己的写作路径,即风格迥异、具有鲜明特点的“现实传奇故事”。他不断调适自己审视生活的焦距,把聚焦点从眼前开始往后拉,拉至自己的童年,拉至自己流传着奇奇怪怪故事的湘南故乡,直至抑制不住的激情喷涌而出。他这类作品的发轫之作是短篇小说《醉演》,这以后,他陆续创作了《杀龙》《神叉》《鲁班经》《白公山的刺莓》《爱喝糊粮酒的倔老头》《黑脸七》《云台渔鼓》《神偷》《名堂》等短篇小说和《水獭男孩》《唢呐王》《葱王》等长篇小说。

两个向度:“乡土题材”与“现实传奇”

我曾在一篇文章中说,他的这类作品,强调的是两个向度:一是“乡土—传统—当下”,一是“日常—传奇—平淡”。前者意在文化层面,后者意在叙述层面。在“乡土—传统—当下”向度,作品的取材几乎清一色来自湘南乡间,又都离不开民间传统手艺人,木匠、酿酒师、杂耍人、渔鼓说唱者、裁缝、酒徒、神偷、拳师、卖武人。这些民间传统手艺人,散落在山野乡间,藏匿于生活底层。这就有了奇特性、新颖性和稀缺性。读者于熟悉的陌生中接近传统、触碰着传统、感悟着传统,其强大的吸引力是毋庸置疑的。然而,作者的讲述,并非仅仅为着过去,而是意有所指,这个所指就是当下。正如作者在《葱王》中所言:“在这30多年里,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我稍稍产生一点怯懦的念头,葱王那断了鼻梁、胡须粗如葱须、脸皮褐黄恰似葱头表皮的面庞,就浮现在我的眼前,且翻着唇,半张着缺了两颗上门牙的大嘴冲我冷笑,仿佛在说:‘亏你还是大勇派的弟子呢!’一想到葱王,不管什么场面,我总要硬着头皮挤进人群,嚷一句:‘我来说个公道话!’”“说个公道话”,是一句普普通通的口头禅,是一种“大勇”,是一种传统美德,是乡野民间绵延至今不变的信念。讲述过去的故事,回答当下的问题。

在“日常—传奇—平淡”向度,作者笔下的这些故事,多来自于童年时代印记,来自于故乡的所见所闻。这是我们家、我们镇、我们家乡时常见到遇到碰到听到的日常故事,是出自现实生活的日常故事。故事中的主人公,或身怀绝技,或艺高胆大,或其貌不扬,或飞檐走壁,或愚钝倔强,或隐身遁逸……都多多少少带着江湖传奇印记。只是,这些出自现实生活的传奇故事,到最后又一一回归于平淡。《水獭男孩》中,住在河里的水獭男孩特别喜欢跟孩子玩,但水獭男孩时常会把戏水的孩子抓走,拖入深深的水底。但越是这样,孩子们越是着迷,越是心驰神往。特别是当一个渴望心灵倾诉的孤独男孩与这样的水獭男孩“相遇”,几乎可以断定,故事的展开将充满了合理性、不确定性和奇妙性。而也正是因为这样的“相遇”,水獭男孩成为了主人公丁丁想要寻找的对象。作者通过不时出现的诡异事件和不同乡民的口述,不断强化水獭男孩存在的可能性。随着寻找水獭男孩线索的推进,主人公丁丁与生俱来的胆怯开始退却,狭小逼仄的空间开始打开。他完成了生命中的重要蜕变。“我知道,水獭男孩的故事都是真的,爸爸遇到过水獭男孩,小雄遇到过水獭男孩,大表哥遇到过……只不过,不是每个人都知道他遇到的其实就是他自己。”“一种重获生命般的喜悦弥漫全身。”水獭男孩从一个神秘的传说变成了丁丁心里实实在在的存在。原来,水獭男孩就是如影随形、常驻心里的另一个孤独男孩,就是孤独男孩丁丁自己。这类作品几乎都情感饱满,酣畅淋漓,特色鲜明。然而,让人多少有些意外的是,他没有在自己驾轻就熟、反响良好的写作路径上继续前行。而是另辟蹊径,又开始了新的艺术探索、迎接新的挑战。于是,我们读到了他的长篇新作《丹青街》。

在朴素与平实间讲述传统手艺故事

这部作品讲述的是广东江门侨乡一条以绘画、裱画、卖画为生的“丹青街”的故事。按说,处理这样的传统手艺故事题材,小河丁丁轻车熟路。可事实上,这部作品却几乎不见小河丁丁为人关注、广获美誉的“现实传奇故事”的写法。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作者过去不曾尝试的、全新的平实叙述,是另一种艺术风格和图景。

在丹青街,有身怀绝技的绘画高人,有沿袭相传的绘画文脉,有说不尽的绘画传说。秋雨卿一家,丹青王一家,世代传承绘画。也就是说,在丹青街,有太多的传奇内容、匿藏往事和独门秘籍可以铺陈。比如,丹青街、丹青王、得意轩等来历的演绎;比如,绘画品种“老三样”(“花开富贵”“源远流长”“一帆风顺”)的别样介绍;比如,侨乡画作遗失、漂泊、流转海外奇特经历;比如,作者全新的南国侨乡异地生活感受等。这一切,只需稍加发掘编织,即可生成一个个传奇故事和一桩桩逸闻轶事,作者有的简略交代,有的点到为止,有的按下不表。在这部作品中,涉及到一个很出“故事”的情节内容。舜华自打记事起,就与外公秋雨卿一起生活,母亲杳无音信。看到墙上挂着的母亲画像,问及外公母亲的事,外公仅说出国了,便不再言语。即使舜华外公过世,作品也未提及母亲。直到舜华和满归双双考入全市最好的梁启超中学,两人获奖,美术朱老师一眼认出舜华的画出自秋雨卿一脉,拜访舜华家谜底才揭开。原来朱老师早年曾在得意轩学画,因而结识舜华的父母。后来舜华爸爸出国,妈妈出国去找爸爸。朱老师告诉舜华,妈妈给她生了一个妹妹,妈妈以后会回来照顾她。朱老师断断续续说完不连贯的“外星语”,如释重负。舜华大抵听明白了,“她想要哭,不知为什么却泪流满面,但她终于还是笑了。”她很想叫朱老师说一说所有的事情,朱老师却像犯了大错一样,又摆手又摇头,“我只能说这么多了,将来你妈妈回来了,让她自己说吧。”其实,完整的故事朱老师并没有细细道来。但作者只让朱老师说这些,剩下的内容由读者自己补全。

作者围绕母亲故事的讲述,用的是很平实的语调。或许在作者看来,唯有这样才不至于喧宾夺主。母亲故事的讲述,与整个故事讲述的平实基调保持了一致。本来,母亲故事谜底揭晓是一个有着特殊阅读效果的情节单元,可作为其中一条主线延展开去。这样的话,不仅可以形成讲述故事的推动力,还可以满足读者的阅读渴望。然而,作者并没有追求精心组织、着力营造的悬念、冲突和陡转的阅读效果,而是想尝试用平实的手法讲述一个身边发生的故事,换言之,他追求的是日常感、贴近感和真实感。

小河丁丁一直在求新求变求突破。他试图努力走出舒适区,开拓自己新的艺术疆界。他的勇气、追求和实践,值得格外珍视和嘉许。

(作者系中国寓言文学研究会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