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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的唢呐》:主题创作的难题与巧思
来源:中国作家网 | 王欢  2024年07月15日11:44

《爷爷的唢呐》是重庆诗人、作家刘泽安近年投入大量心力、倾情完成的第一部长篇儿童小说,主要讲述了在红军精神的指引下,綦江区永城中学的四名中学生努力学习传承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永城唢呐吹打技艺,并将之发扬光大的逐梦故事。

小说主题包含两个方面的内容:其一是传承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非物质文化遗产反映了一个地区的文化传统和发展变迁,是国家大力提倡抢救、保护和传承的对象。重庆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十分丰富,綦江永城吹打就赫然列于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之上。其二是弘扬红军吃苦耐劳、不畏牺牲的战斗精神,中国工农红军红四军军长王良的故居就在永城中学近旁,永城中学也因此改名为红军王良中学。聚焦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和党的红色文化,这是典型的主题创作/出版的内容。主题创作/出版是从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出发,教育少年儿童热爱党、热爱祖国、热爱家乡,引导他们“扣好人生的第一粒扣子”。然而,主题创作/出版也面临着种种难题:首先是搜集素材,因为主题创作的故事背景大多不是从作家的成长生活中析出的,那就意味着要做大量的案头和田野工作,收集资料,调研访谈,前期的铺垫和准备会花费大量时间精力。有了资料之后,怎样选材,怎样谋篇布局,怎样设计人物,怎样才能既凸显宏大主题,又不浮于表面,同时还要把控细节真实,不能任意虚构想象,更是极具挑战。第三,落实到《爷爷的唢呐》这部小说中,怎样将传统文化和红色文化两种相对独立又广博的文化体系融合在一部小说中,非常考验作者设计谋划的功力,在笔者看来,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是刘泽安先生做到了,他为小说设计了非常巧妙的故事结构:小说开篇即埋下伏笔,同学们听说永城中学要改名为红军王良中学,届时要举办一场非常隆重的揭牌仪式,同学们要在仪式上登台表演唢呐吹打,于是同学们开始接触唢呐、学习唢呐、热爱唢呐,并在学习唢呐吹打的过程中克服重重困难,在实践中领会了红军精神的要义,真正实现了二者的高度融合。这样的巧思不禁令人拍案。

小说的主体部分,完全还原了永城中学如何在广大学生中推广和教授唢呐吹打的全过程。这个过程并不是一帆风顺的,而是充满了困难和曲折。首先,是思想观念的陈旧。老百姓对唢呐存在一种刻板印象,一提起唢呐,脑海中闪现的就是乡村中的红白喜事(尤其是丧事)。小说中的一号小主人公牛雨菲说:“爸爸妈妈不允许我们平时在村庄吹唢呐,说那是吹给走的人,听着有些晦气。”她的好朋友潘贵远说:“现在我们农村的年轻人都不愿意学吹唢呐,即使拜了师父的也是有一天没一天的,还不如出去打工。”陈绍渝的爸爸道出了家长不支持孩子学唢呐的原因:“怕种了庄稼,最后收了稗子,得不偿失啊!”牛雨菲的妈妈更加直接:“你们学校是怎么想的,这不影响学习吗?你们学好了也可以出去挣钱吗?学习好才有前途。”大人们都不待见唢呐,可见这项民间艺术传承下去的难度。其次,教授方法的陈旧。教育局、文化馆联合永城中学,专门请来了非物质文化遗产永城吹打传承人刘班主给全校的学生教唢呐,刘班主累得满头大汗,却效果不佳,因为“以前教徒弟吧,口口相传,教一段,记一段,死记硬背。可是现在这么多的人,总不能都一对一地教吧?”人们质疑“堂堂一个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人居然教不会一帮小屁孩?”这种强烈对比,也彰显了推广唢呐吹打的难度。这充分说明,非物质文化遗产既要抢救、传承,不可能是一成不变的,必须有一定革新。再次,乡村环境的落后与凋敝更增加了文化活动的难度。比如学生们一开始要砍竹子练习唢呐的音阶和指法,漫山遍野去寻找,却难得见到,肖萍萍拿一把锋利的砍刀把凤凰山上的荆棘砍开,才勉强拉回来两根竹子。水井坎的老水井已经退休好几年,“水是清的,喝的人少了,一口好水井就成了村里的摆设”。这些从侧面显示了乡村的没落和变化,很多从前乡村中习以为常的东西不见了。还有孩子们上学之路的艰难:“翻过几个小山包,蹚过几条小溪沟,穿过几片松树林”,这在孩子们眼中竟然并“不算远”。此外,小说的四位小主人公,仔细考察以后发现,他们的家庭现状都不是完整的。牛雨菲的爸爸外出打工,家里只有爷爷和妈妈;肖萍萍家里有一个后妈带来的残疾姐姐;潘贵远父母都在外打工,与外婆相依为命;陈绍渝的妈妈很早就离开了,家中只有爸爸和爷爷。四个家庭的不完整,折射出了当下乡村的常态,孩子们多是留守或半留守儿童,在家庭教育方面势必是有所欠缺的。这种种难题,是作者深入乡村调研考察之后挖掘到的真实现状,但是,作者从未在行文中提到一个“难”字,而是通过侧面烘托或在细节中不动声色地显露出来,作者对乡村文明逐渐式微的态度,不是批判其落后,不是留恋曾经,也不是哀叹和感伤,而是客观陈述事实,正向地去面对和接受事实,这奠定了这部儿童文学作品乐观、坚定的基调,给人以积极、向上的价值引导。

作者非常擅长设伏笔,层层铺垫,引发孩子们的好奇心和同理心。小说中,学生们不知为什么砍竹子,好不容易弄到竹子,吹不出响声,期待拿到真唢呐,但是唢呐很难买到,大家等啊等啊,“想到可以把唢呐真正拿在手上,同学们就别提多兴奋了,都在期待着那一天”。原本同学们学习唢呐的兴致并不高,这下无论是书中的孩子,还是书外的小读者,都被吊足了胃口,唢呐成为众望所归。一个月后,学校通知到食堂集中,同学们都猜到是唢呐到了,齐声高喊着:“唢呐!唢呐!”渲染的氛围达到顶峰,期待值拉满。牛老师小心翼翼地拆开唢呐的包装,一个一个地发给学生。可是拿到手后,还是不能吹,得刘班主发话才能吹,所有唢呐又原封不动地被收缴到学校的保管室,同学们别替有多心急了——“这三天可把我们的唢呐瘾逗得大发”,作者描写得极为真实细致,完全还原了学校严格管理的作风。刘班主终于被盼来了,但他没并没有急于教授吹奏方法,而是讲了永城唢呐吹打的历史沿革、制作方法等,这下孩子们都听进去了。这下就从根本上扭转了人们对唢呐的旧观念,让孩子们明白吹唢呐是个好事情,是门手艺,是门本事,是国家大力支持的,激发了孩子的荣誉感,号召孩子将这份文化遗产发扬光大。这样的设计体现了作者的匠心独运。

小说中塑造了鲜明的人物群像,虽然笔墨不多,却各有特点。相对于儿童形象来说,成人形象的塑造更加出彩。比如牛老师是班主任、语文老师、体育老师,又兼了唢呐老师(自己先学,再想好的方法教给学生,解决了唢呐教法陈旧的问题),展现了乡镇教师的无所不能,他有一颗热心肠,用“爱心信号”护送潘贵远上学整整三年。正是不怕吃苦、乐于奉献的牛老师们,为老一辈和年轻一辈之间搭起了桥梁。又比如雨菲的爷爷酷爱唢呐,又爱喝酒,每次出去吹唢呐都要大醉而归。如果不让他出去吹唢呐,他手痒嘴痒心也痒,一天到晚一点精神都没有,在家里转过来转过去,嘴巴里嘟嘟囔囔,一副落寞的样子。爷爷说:“学唢呐是很好玩的,可以放松心情,什么烦心事闹心事都不放心里。”体现了老一辈人将唢呐当作真正的爱好,怡情养性,能真正享受吹唢呐的乐趣,而不是功利的工具。还有雨菲的大爷爷,也就是永城唢呐吹打传承人刘班主,七八十岁了,吹起唢呐来依然中气十足,身子板板正正,动作潇洒自如,根本没有老态龙钟的样子。他吹起唢呐如痴如醉,谈起唢呐如数家珍,当自信满满的他教学生们学唢呐初次受挫后,“有些尴尬,又不服气”,非常真实饱满,形象生动。

作者还非常注重细节的刻画。比如吹唢呐并非如想象般容易,刚拿到手上都吹不出声音,大量练习时,孩子们腮帮子疼,吃饭都张不开嘴,痛得喝水都困难。这些描述细腻可信,体现了作者严谨、审慎,力求真实的创作风格。

文中的几处场面描写,也非常有感染力。如操唱上的竹子展览非常壮观,三个年级九个班的同学排成排,都手握一根竹子,敲打着地面“啪,啪啪”,非常有气势。那个表演前的周末,永城镇的很多个村庄,山坡坡、山岗岗,山沟沟都响起了乱糟糟的唢呐声。这一片片练习声虽然并不优美,但它代表着唢呐吹打后继有人,这是传承的希望!学校操唱上的第一堂大课,大爷爷吃力地教着,他的声音被学生的吵闹声淹没了。“大爷爷最后站在旗台上,轻轻的风吹过来,桂花树和黄葛树上的叶子也在动。他并没有理会台下同学的嘈杂,而是自己举着唢呐就吹,一开始喧哗的草场上慢慢地安静,没有人说话了,只听见在空中飘荡的唢呐声,操场上的老师和同学们呆呆地听得入神,此时就算有鸟儿来打岔,估计也是被唢呐声吸引,鸟声也化成了唢呐声的一部分。就在大家还沉醉的大爷爷的唢呐声时,大爷爷已经悄然离开了操场。”这是传承人的高光时刻,深刻展现了民间艺术的魅力所在。

这本书的装帧设计非常费心思,是视觉和听觉的高度融合。每一章题目都附了一首永丰民谣。插画与小说内容相得益彰,具有民间地方特征,颜色鲜亮古朴,造型质朴活泼,和唢呐的喜庆特色十分契合。值得关注的是书籍封底有一个二维码,扫一扫即可收听永城吹打《阳雀报春》。当你一气呵成读完小说,合上书闭着眼睛听一听这唢呐吹打,真是令人精神抖擞,欢欣雀跃,被那种原始的、热血的生命力所感染和感动。

小说的题目叫“爷爷的唢呐”,在未读之前,笔者以为小说的主人公是爷爷,读过之后才明白,这“爷爷”既是实指,指牛雨菲的爷爷和永城吹打传承人刘班主,也是一种象征,象征着老一辈民间艺术的传承,象征着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源远流长,绵延不绝。

【本文系2024年重庆市教委人文社科研究规划项目“百年红色经典儿童文学研究”(项目编号:24SKGH064)阶段性成果】

(作者单位:重庆师范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