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记忆的白云——《岭上多白云》创作谈
我一直想写一篇关于户籍制度变革的小说,许多年在心中盘旋纠缠。上世纪,计划经济的背景下,农村户口和供应户口(又称城镇户口)之间存在严格的界限,它们在生活待遇,福利、保障及社会地位有着显著差异。上世纪末期,又出现了买卖供应户的怪象。许多农村人不惜砸锅卖铁买个供应户。新世纪以来,农村户与供应户的界限渐渐模糊。现在已没有这个概念了,都是居民户口了。四季轮回,人间沧桑。许多久居城市的“供应户”们想方设法回农村。我觉得有关户口的过往是一个厚重且有意义的主题。我想以小说的样式呈现这段沉重的历史。在我的记忆里,储存着许多有关户口改变命运的人。记录着许多有关户口变迁的真实故事,或喜悦或悲伤,或沉沦或奋发,或沉重或轻浅,或聚合或分散。那个年代,许多农村户口的年轻人改变命运的标志便是“跳出农门进龙门”,转为供应户。一个人一个家庭乃至整个家族以转为供应户为荣耀和资本,一旦实现这个目标,“一荣俱荣”,社会地位显著提高,生活质量也大有改观。然而,农村户口想转为供应户的道路极其曲折艰难。要么上学,要么当兵被提拔,要么仕途中有人搀扶。我有从农村户口转为供应户的生活经历和情感体验。
我的老家在乡下,典型的农村人。那时的贫穷生活至今刻骨铭心。一个几百人的村庄只有两三个人拿到供应户,他们成了我心中的偶像。我的父亲常拿他们说事,训诫我。我们村上有一个说书的,夏日纳凉,我们围坐在他家门口听说书。他有几回说“山中宰相”陶弘景隐居茅山的故事。梁时,梁武帝即位后劝他重返朝庭,辅佐大业。陶弘景不愿重出。梁武帝大惑不解,问他山中何所有,卿何恋而不返?陶弘景以一首诗答复: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只可自怡悦,不堪持寄君。茅山是我的家乡,每次我伫立在茅山乾元观,目睹门前石碑上镌刻的《岭上多白云》这首诗,不由得浮想联翩。白云很美,只能看而不能收留。我脑子里刹那间腾现出供应户三个字。我想起父亲经常告诫我的话:供应户是龙,农村户是虫。
就是在乾元观,我忽然想到《岭上多白云》这个篇名。《岭上多白云》立足我熟悉的岭上山,岭上山是我的一个文学地理的标识。山不高,瘦长,晴天,白云匍匐在山顶。小说立足写户口下的人物命运,以我和李清梅的感情为线索贯穿始终,起起落落,曲曲折折,致力书写社会变革转型期中城市与乡村之间难以逾越的鸿沟。
如何表现过往,如何在旧生活的素材中找到新鲜的亮点,找到別人没有写过的东西,这些是我在构思《岭上多白云》反复思考的。我力求所表现的不仅仅是苦难复盘,更有苦难中的人性的温暖和光亮。在这个日新月异的新时代,《岭山多白云》既回望不可复制的历史真实,艺术地表现人物的命运,也是对青春时代深刻的缅怀。在生存与生活,亲情与爱情,苦难与温情的清浅叙述中一一情景再现。我努力坚持一面写现实生活,努力写出当下人们的气息和状态,体现现代人的情感和价值观念,一面写逝去的过往生活,轻盈中显沉重,欢乐中含着泪水,写好日常,观照现实。无论写过去和现在,总想写出比较厚重的东西,写出情感和思想的深度。写《岭上多白云》,留一片记忆的白云,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