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向东:斗庐直率缶庐狂
松门一径,烟聚萝缠,父亲徐康过世后,徐熙在旧宅之西筑一室名“斗庐”。徐家数代为医,徐康字子晋,酷爱古籍文玩,所著《前尘梦影录》是一本江南古物忆旧书。徐熙字翰卿,号斗庐,克绍箕裘,工篆刻,善刻竹。可以说,徐氏父子都是文博专家,两人均精于鉴古。湖石峰秀,绿窗话旧,“斗庐”是朋友们的艺术沙龙,补壁书画据说“无非妙品”。郝姓家厨被誉为“今苏城第一手也”,徐熙很乐意在家宴请朋友。
光绪十六年五月二十七日,苏州“贵潘”族人潘钟瑞第一个到斗庐,和主人打过招呼,见过常熟来苏的藏书家赵宗建,三人共坐窗前茶叙。稍后,画家陆恢、小学专家张炳翔来了。不一会,回乡守制的吴大澂也到了,彼此有相同的爱好,聊天相当轻松。午刻,晴光罩在小院树杪上,众人入席,菜蔬肴馔精致新鲜。小酌后,欢声笑语,气氛融洽,聊得最多的还是“佳书、名画、吉金”, 郝厨师的炒面也让大家赞赏有加。良久退席,诸人移坐斗庐闲谈,主人又拿出手卷、碑帖、印谱助兴,诸人传观展玩,共夸眼福。
三年前,吴大澂还在广州巡抚任上,徐熙前往拜访,“翰卿来此,留住署中过年,夜阑事闲,剪烛而谈金石”。 徐熙与吴大澂志趣相投,悟入同流,这个岁末,吴大澂感慨“颇不寂寞”。他俩通信频繁,朵云轩藏《吴大澂致徐熙书札》涉及的文物种类有:书画、古玉、陶器、铜印、古玺、玉印、钱币、印泥、古籍、旧扇、唐石、隋碑等等,这些信件透露出当时艺术庋藏的颇多信息。
于希璟由衷欣赏徐熙:“翰卿先生才艺多能,博学好古,尤潜心内典,于书无所不览,性慷爽,喜交游。”徐熙除了学佛,还爱读书。见识广博,朋友也多,相国翁同龢《瓶庐诗稿》收录多首写给徐熙的诗,计“为徐翰卿题董香光山水小册”三首、《吴愙斋临戴文节画册为斗庐题》《题徐翰卿玉佛龛图》各一首。翰林江标常在人前称赞徐熙,徐熙增订徐康《前尘梦影录》,江标间加案语,刊入他的江氏丛书中。翰林院编修费念慈和徐熙也相当熟络,吴大澂曾让徐熙出面借阅费念慈收藏的黄易名画《嵩洛访碑图》。寓居苏州的松江知府杨岘称:“翰卿与余善。”于希璟于是说:“当道名公巨卿,争欲一亲先生颜色为快。”
徐熙曾请顾麟士、陆恢、倪田、刘德之分别创作同一题材绘画《古玉佛龛图》,题跋者皆一时名人。除了朋友多,徐熙的粉丝也不少,上海巨商哈麟每到苏州,必访斗庐,甚至在其过世后,“不复作吴门之游”。
吴昌硕是徐熙朋友圈的重要人物。“斗庐直率缶庐狂,文采风流相颉颃。”吴大澂写下这诗句,眼中泛起对两位朋友欣赏的神色:“斗庐啊!性格相当直率;缶庐呢!更加奔放一些,他俩俱称艺事风流。”吴昌硕画毕梅花图,自信地题写:“非狂奴安有此手段?”吴昌硕追慕魏晋遗风,文质彬彬之外尚存些许文人清狂,“知我能狂青眼旧”。
潘钟瑞则是吴昌硕和徐熙共同的朋友,凤凰出版社出版的《潘钟瑞日记》是我的枕边读物。熟悉的地名,熟悉的人物,读起来倍感亲切。潘钟瑞在光绪十年正月的日记写道:“晨至吴仓石寓,谈次,看其近作篆刻、画幅,又至其西邻徐翁子晋家,不值,两人同在大太平巷也。”再有一则这么记录:“至(燕家巷)书局寻查蕉垞,不值,出南宫里,至(徐康)家。”这年,吴昌硕有诗题记:“甲申暮春,自南宫里移居西畮巷。”可知徐熙父子曾和吴昌硕做过邻居。而徐沄秋《吴门画史》称吴昌硕曾住在帝赐莲桥,翻阅光绪以后的苏州地图,均找不到“南宫里”,对照下图中的“帝赐莲桥(帝思连乔)”,结合吴昌硕“其西邻”徐家在“大太平巷”,“南宫里”位置基本就能确定了。
1914年新测苏州城厢明细全图
王个簃先生外孙陈艺推断吴昌硕在大太平巷的寓居即“元盖寓庐”,元盖即玄盖,一如苏州的玄妙观,也称元妙观。相传“元盖”为著名的神仙洞府,是吴昌硕家乡的名胜之地,历经坎坷的吴昌硕来到苏州,结交了一班好友,艺术也开始走上正途,把自己寓所取名“元盖寓庐”,除了向先祖吴稼竳《玄盖副草》致敬,也立志营造自己的艺术洞天。
去年,仁恒仓街商业广场新晋苏州网红打卡地,巧的是,此处曾是吴昌硕工作过的地方。潘钟瑞光绪十一年有日记:“至狮子口军装局访仓石,见于制水雷。屋为新建,前一进临河,推窗前望,适与钟楼相直,其下草木华滋,野禽格磔,绝少行人。因与啜茗闲谈。”同一年的日记又说:“(预祝顾潞五十岁生日)本拟清早放舟葑门外南荡观荷,回至葑门内仓石局中水阁上设席。”很明显,军装局是吴昌硕管辖部门,这里有他的办公室,这年的日记还有吴昌硕到火药局办事的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