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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沉重而丰富的精神行囊
来源:中国出版传媒商报 |  刘军  2024年11月06日09:21

散文家汗漫的故乡在河南南阳,具体来说则为南阳市唐河县。近现代历史上,唐河县在人文领域,可谓人才辈出,哲学家冯友兰,小说家宗璞、田中禾,诗人李季,祖籍皆为唐河。由唐河而至整个南阳盆地,人文胜景亦郁郁葱葱,并由此奠基了“南阳作家群”的成就和影响力。从文化地理学的角度上看,盆地里的人们走出去的欲念,比之平原更加强烈。当代作家序列中,周大新、柳建伟、田中禾、汗漫等,一概如是,“还乡”书写,也就成为他们重要的文学母题。离开、归来、再离去,白话文学以来的最深层的心理图式,在盆地出身的作家身上,表现得尤其显著,故乡于作家们而言,是最沉重、也是最丰富的精神行囊。

汗漫新著《纸上还乡》是当下散文写作领域的重要收获。其中,卷一,偏于对南阳地理和历史的勘察,从南阳盆地的灯歌,到黄山(南阳境内)古人类遗址,再到汉画像砖,借助知识考古学的路径,切入盆地不同历史场景下的具体生活方式,还原这一方土地上人们的信念、审美和生活欲求。卷二,转入作家擅长的人文开掘场域,从跨界科学与人文的张衡,到躬耕于南阳的诸葛亮,然后笔锋一转,进入对现当代作家的描述上,自郑州下放伏牛山的南丁,本土作家乔典运,为时代洪流卷至中国台湾的痖弦和周梦蝶。《小叙事》一篇,则聚焦本土普通人物,喜感与痛感并具,由此映照出一个时代。卷三,回到作家的肉身经验层面,观照盆地农作物、牲畜、花卉、老物件、村庄演化史等大地之事、烟火之美、人心之重,既出自作家的童年经验,也生发于他成年后的盆地观察和思辨。这种不同时间、空间的交汇,铸造了一幅处于动态的盆地生活图景。

在这本散文集中,《母亲与故乡》篇幅最长,也是作家付出心力最多的篇章。在结尾,汗漫向人们再现了诗人痖弦晚年的生活细节。妻子去世后,在加拿大的家中,诗人痖弦通过多方渠道收集南阳盆地的旧物,让多种旧物充实房间和自我,而其中,最珍贵的藏品,则是一块从南阳老家门前背负到加拿大的捶布石。这个时候,距离他的母亲离世已经有半个多世纪之久,然而石头里依然嵌入母亲的体温和心事,石头在,母亲和故乡似乎皆在近处。于汗漫而言,同样如此。2000年,在离开南阳移居上海之际,临行前的傍晚,他带着香烛来到独山上父亲的墓前,轻声倾诉并道别。所以说,《纸上还乡》从属性上看,非离别之书,实乃归来者之歌。汗漫以笔墨重返故乡,以文字的方式致敬先贤、重建记忆。

触动我最深的一篇,是《小水九月寒》,其中的南丁、乔典运等人物,皆是我熟悉的前辈作家。汗漫在此篇中,以诗性的笔调、声情并茂的笔触,还原了作家南丁下放伏牛山中的生活经历,揭示地域与作家之间相互滋养的关系。在这一篇用情之作里,底层民众的人情之美,经过时间的发酵,更加浓郁而明澈。

在《纸上还乡》一书中,汗漫不单有其习惯性的人文沉思,同时也兼容了具备肉身经验特性的叙事。就人文精神的开掘而言,汗漫对历史人物的勾勒、命运落差感的精准把握、历史细节的擦洗和重新审视,无不精彩迭出。而植根于个人经验的叙事,在于“亮度的点燃”,即,让经过分拣和情感沉浸后的细节,生发出亮光,进而生成马尔库塞式的“新感性”,汗漫同样精于此道。不得不说,汗漫长于人文内蕴的开掘,也擅于个人生活史的叙述,这大概依赖于作家个人突出的感知力和精准的文字传达能力。

从2017年出版的散文集《一卷星辰》,到2018年出版的《南方云集》,到2021年出版的《在南方》,及至眼前这一部《纸上还乡》,汗漫以诗人身份,持续致力于散文文体的试验与变革,成就斐然,形成了独特的辨识度和巨大影响力。他尤善于捕捉历史与地域的独特风采,深入观照其间勃郁浩荡的人文精神。其文字绵密、节制、发散性强——绵密,彰显出其细致编织的针脚功夫;节制,其情感把控,显现出引而不发、显而不张的特性;发散性强,则指作家的思维层面,在知识考古学的路径上是多元的、深刻的、生动的。这一切,无不来自汗漫诗歌写作的技艺淬炼,人生经验的滋养,以及对于世界和时代的敏锐洞察力。

去年,汗漫刊于《万松浦》杂志的长篇散文新作《秋籁》,让人击节而叹。在笔者看来,这篇作品不仅仅是近年来文化散文的黄钟大吕,也是近5年来散文现场最重要的收获之一。我期待收有此篇散文的汗漫新著《既见君子》,能够早日问世,那必将是当下散文场域的重要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