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牙医》:从亲情到人生
最近刚编辑完王手的小说《父亲的牙医》(《人民文学》2024年12期),又想起前几年陪父亲去牙科拔牙的事。诊室里,牙医开始动手拔牙时,躺在治疗椅上的七十岁的父亲突然用力推了下站在旁边的我,说:“你别看这个……”。后来每每和别人提起这一幕,我总会忍不住眼眶湿润。无论什么时候,父亲遇到什么事情,首先考虑的还是孩子的感受,即便如今的我们已步入中年。或许是担心我看到拔牙的场景有些残忍,也或者不想让我看到他那么弱势和无力的情境。那是我第一次陪父亲看牙。最近,父亲的义齿坏了,需要重新做一副,我又陪他去看了几次牙医,也是一样感慨良多。
大概是做过同样的事,有了一些同理心,所以,编辑《父亲的牙医》这个作品时,情节是否跌宕,文字是否优美,也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故事内容的真实细腻让我觉得亲切又触动很大。每读到一处,我心里总想说,对对,我的父亲也是这样的,我也是这么想的。就像小说里写的,就是我或者说每个人与自己父亲的故事。有时很多作品就是这样,吸引我们的不是它的故事性、文学性,而是在某件事情上,戳中了我们内心隐秘的某些部分,从而与它相融相印。
《父亲的牙医》是一部讲述父子亲情的故事,以看牙医这件事作为切入点,描写了儿子对父亲坚持看固定的一个牙医,而不顾及其专业能力和诊所距离,从不理解、反感到理解、接纳,从而父子关系得以升华的过程。故事并没有多么起伏的情节,有的只是真实平凡琐碎的生活。作者从细微处着手,刻画了人到老年生活的琐碎甚至无聊,老年人身处弱势而生出的卑微、恐惧与不安,也揭示对治这些问题要仰赖的生命本身的温暖与豁达。故事情节简单,内容却沉实有质感,关乎生命本身的意义和每个生命个体的生存状态。尤其作品中对老年人生活和心理的真实描写,反映了作者对当前社会、时代和生活本身的思考和感悟。
《父亲的牙医》的情节里,父亲不在意医生的技术,只说“可以的,人说得爽”。儿子想为父亲换个牙医,父亲说“不用,离家近要紧”。想起我的父亲,也是这样,他一直看牙的牙医是一个认识很多年的江湖郎中,医术不见得多高明。但父亲图方便,也觉得有多年累积的情谊在,一直不好意思换牙医。可我总希望找更专业的医院、更专业的医生为他治疗。前些年,我俩为此常常有冲突,近几年,我慢慢地开始理解他,也会有所妥协。以前总想着给他最好的是因为爱,现在明白顺着他也是源于爱。终究家人就是如此,因为彼此有爱,我们相互理解、相互妥协。
当然,《父亲的牙医》里描写的不只有父子亲情,还有许多耐人寻味的东西。比如,其中展现了对人性的深刻理解,他没有简单地将人划分为好人或者坏人,而是呈现出他们在特定社会环境下的复杂性和多面性,使得作品具有广泛的共鸣和更深刻的社会意义。小说对于父亲和儿子在看牙过程中,所展现的人情、人性的复杂性,有着细腻独到的描写,颇引人深思。结尾处“我”忍不住问牙医的问题,引出“螺蛳壳里做道场”的说法,后半句作者没有说,只说“讲究多了”。“螺蛳壳里做道场”这句歇后语的下一句是“打不开场面”,意味着尽管条件有限,但仍然努力营造出一种盛大的氛围或效果,但最终可能难以达到预期的效果。小说里,父亲对自己的牙医是讲感情的,所以什么都愿意与之分享,即便诊所总换地方,父亲始终是牙医的忠实病人。反观牙医,儿子后来三番两次提到父亲,但牙医似乎并不记得父亲。这便是父亲的“螺蛳壳里做道场”吧。人生总是这样,无论周遭人情世故多么逼仄,我们都要从自己出发,郑重其事,做好自己,而不依赖环境的反馈。
《父亲的牙医》是对生活的真实描写和提炼,是作者用心完成的一个作品,反映了作者某种宽阔的写作情怀和强烈的个人艺术特征。面对生活的磨难,这个作品并未提供解决之道,但仍可以让人反复品味,它让我们在思索与父辈的关系中,反观自身,以及更广阔的人生之路,这也是一部好作品的必备品质。。
(作者系《人民文学》杂志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