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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兮镇诗篇》:相信耐心而长久的创造
来源:人民日报 | 贺嘉钰  2025年01月26日22:21

去年六月一次会议上,我挨着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总编辑韩敬群老师坐,他从包里取出一叠打印书稿,翻到最后一页给我看,那是小说终章的最后一句:“我们总以为唐代是花团锦簇、热热闹闹的。可是翻开《唐诗三百首》,每一首都很孤单。”说不上为什么,这句话一下就打动了我。唐诗那样丰饶,有一万种讲法,可一个人在小说里忽然这样拎出“孤单”,关于唐诗和人生,他一定有许多话要讲,而为抵达这句和它的语境,一定有许多人的命运要被创造和经过。八月收到试读本,父母先于我看过,分别说起故事对自己青春生活的某种靠近,我想起小时候与他们夜晚围坐,盯着电视机,为里面的人和生活献出许多欢喜失落。

小说是《扬兮镇诗篇》,我读书慢,果然重温了小时候电视剧一看两个月的滋味,故事关于小镇烟火、百姓日常、升学婚恋、劳作盼望。一部长篇如果围绕这看似并无新意的普通生活展开,且作者几乎名不见经传,在今天,会不会引起读者的注意?2024年10月中国好书推荐书目中,刚刚出版的《扬兮镇诗篇》在列。小说上市三个多月,接连入选十余个文学榜单,豆瓣评分9.3分,有网友说:静水深流,沧笙踏歌,真是一部佳作。

明月清风,照拂吹送的不过是人间消息。故乡物事、儿女情长世代流转,到了扬兮镇,还有什么不落窠臼的新故事呢?

可是,一位我们并不熟悉的作者偏偏就从这里开凿,凿出一幕幕安慰动人的旧日,带来一个个邻人般的形象。他们自浙西群山间一处隆起的平坦高地上蜿蜒而出,从上世纪80年代起,一天天地走到今天,走向我们。三代人、四五个家庭、十来位主要人物、两个青年的爱情、一座小镇的喧哗与安宁在作家许言午冲淡的笔意下一一复活,耐心地释放各自微小的光。《扬兮镇诗篇》散点透视般绘出小镇群像,群像又托举起女孩丁晓颜,她讷讷的又分外地美,她愚笨又天然遵循着生活的美意与道德。对了,扬兮镇有条河,就叫扬兮河,她就像河水上一朵随水飘荡的浮光。这条河载着她与少年张咏的爱情,目睹了她对数位亲友的照护,见证着她如何一点一滴营建自己的事业,那不过是一间小小的烧饼铺罢了。她似乎从未了然于自己的美,也不曾动念去外面,她爱一个人就一心一意忙好手边的事,结结实实地创造具体生活。

但小说并非全然明亮,许言午写下的,更是“真实生活”,是困顿、遗憾、失落、孤独和爱情的消逝,并以理解和宽宥将种种真实重新擦亮。许言午用“家常话”娓娓道来这些泥泞和泥泞之上人的坚韧、高贵、晶莹、安详,以平静的嘲讽和更深的共情回望故乡。这样的故事是不是“老戏文”?可戏文之所以耐得住“老”,正因其共享着人类永恒的关切和秘密。

母题会被穷尽,但个体书写将增益世界的新。只要更深更细地凝视,《唐诗三百首》在世代流传里会经由读者给出新解,古老的长路上就会有新的林木。这部小说可以展开的主题有许多:告别、逃离、爱……更打动我的,是劳作。若以“劳作”回看,扬兮镇众多男女老少无不以这朴素而深沉的方式创造自己的生活,他们烙饼、摆摊、行医、修表或操持着无尽家务,手中最具体的建设推送着生活向前,也赋予他们生而为人的坚韧和强悍。主人公丁晓颜是小镇的理想化身,而她最深谙和熟稔的,正是劳作。她笨拙的行动并非不合时宜,而是出自惯性,几乎映照一个人的本心。

她以行动在小镇写下诗篇。

写作《扬兮镇诗篇》的许言午以及许多沉静的写作者,某种意义上分享着丁晓颜的心灵。在不被知晓、不被看见、不被赞美的时时刻刻,他们凭着近乎笨拙的热爱,安静劳作,种植林木。他们相信自己的手,相信耐心而长久的创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