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下扎根 向上生长 ——《那个地方》创作谈
电影《我的父亲焦裕禄》剧照
我是一名演员，一位普通的文艺工作者。用自己的身体、思维与情感去塑造一个个生动鲜活的人物形象，是我的本职工作。但如何塑造好这些人物？这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它需要你必须“有生活”。艺术来源于生活，且高于生活。它要求我们不仅仅了解生活，还能对生活做出一些提炼和整理。
我一直觉得，演员首先要学会用眼睛观察生活，用头脑思考生活，用身心触摸生活；当然也要借助阅读，去了解更丰富、更广袤的未知生活；然后再用笔去梳理，为自己的思维与现实生活架起沟通的桥梁。
我们的日常生活并不是由大事件组成的，那些微小细碎的日常点滴，往往最能点亮人物的鲜活特点。因此，演员最不能忽略生活中的细节，它们很宝贵，是增强我们创作力的“武林秘籍”与“百宝囊”。
做一名好演员，就要向下扎根，向上生长。
我理解的“根”，就是现实生活；“生长”，则是指从创作到完成作品的过程。
我在山东沂蒙山老家的那些年，生活的细节像泥土里的养分，悄无声息地融进了我的骨血。那时，我总爱蹲在胡同口，看大大给街坊邻居剃头。大大手里的推子嗡嗡响，动作麻利，碰到哭闹的孩子，他就想尽办法逗他们开心，然后再剪……这些细节，后来在我演乡村父亲的角色时，自然而然地就融了进去。还有我母亲烙煎饼时，总是先把鏊子烧得温热，再舀一勺面糊，手腕一转，面糊就均匀地铺成圆圆的一张。被烟火呛得眯眼时，母亲会顺手用胳膊蹭一下鼻尖，留下一道浅浅的灰印。这些画面刻在我心里，后来演《暖》里的林井河，想起母亲的这些小动作，才懂得母亲的爱从不是挂在嘴边，而是藏在这些琐碎的动作里。
“北漂”的日子里，我更是把“观察生活”刻进了日常。蹲在北影厂门口等龙套活时，我会看旁边的修车师傅。师傅修自行车时总爱哼着小曲，手指被机油浸得发黑，却在给车胎打气时，把气嘴擦得干干净净；住地下室时，隔壁的大姐是保洁员，每天凌晨出门前，都会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还会在领口别一朵捡来的小野花……这些细节让我明白，哪怕生活再难，人们的心里也会藏着一份对美好的向往。后来我演追梦的普通人，就把修车师傅的哼唱、保洁大姐的小花都融进了表演，角色一下就立住了。观众看到的不是符号化的角色，而是一个个有血有肉、心里揣着光的“大写的人”。
我感恩那些经历赋予我的点点滴滴。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些扎实的生活基础，后来饰演焦裕禄时，我突然发现内心是强大的，这份强大来自我对过往真实生活的思考和对焦裕禄成长历程的了解。我们同样来自农村，出生在农村，生长在农村，对土地有着深沉的爱恋，对农民有着深厚的情谊；我们都是光着脚丫从泥地里一步步走过来的，对锄头、对庄稼有着难以割舍的情怀。每当看到长不出庄稼的土地，或看到丰收的粮仓，那种失落心疼与兴奋欢呼，同样都能让我们泪流满面。我也看到过身边那些任劳任怨的村民，他们昂扬向上的生活态度，让我无比动容。
我出生在沂蒙山区，红色的沂蒙精神伴随着我的成长，红色的基因早已流淌在我的血液里。有了生活的基础，当我面对饰演焦裕禄这样一位人民的好干部、党的好儿子的机会时，我心中充满了信心。我想我能读懂这位时代楷模，甚至能在他的精神世界里找到共鸣……
用笔记录文字后，我慢慢发现，写作是对生活细节更深刻的梳理。以前演戏时，我对生活的观察是下意识的，而写作逼着我把这些细节掰开揉碎，去琢磨背后的情感。写《34块5》时，我反复回想大大递钱时的手，那双手布满老茧，指节因为常年干农活有些变形，钱被攥得皱巴巴的，边角都磨卷了。我摸着键盘，一字一句写下这些细节，突然就懂了大大当时的无奈。那不是简单的“没钱”，而是一个父亲想让儿子读书，却被生活困住的辛酸。后来再演类似的父亲角色，我不再只追求“演得苦”，而是通过人物攥钱的手、叹气的神态，把这份藏在细节里的父爱传递出来，而观众也总能被这些瞬间打动。
回想写《录取通知书》，那个年代的沂蒙山，对于俺大大这样老实巴交的家境极为窘迫的庄稼汉来讲，一万块钱的学费就像精神和现实的两座大山，生生地压在了他的肩上，让他直不起腰来。面对直接决定儿子前途命运的人生大事，况且俺大大还是一个极度崇尚文化知识的农民，再加上对儿子的爱……我深深地理解了他的内心，我想让敲下的每一个字里面，都能浸润着俺大大无私伟大的爱、奉献与担当。
对我而言，写作和表演从来不是割裂的，而是相互滋养的。表演让我用身体感知生活的温度，写作则让我用文字沉淀生活的厚度。我在稿纸上梳理的每一个生活细节，都会成为表演时的借鉴；而我在镜头前对角色的揣摩，又让我在写作时更懂得如何捕捉人物的情感，让文字里的形象也立起来、活起来。
作为文艺工作者，我始终觉得，我们的根必须扎在生活里。无论是演戏还是写作，都不能脱离这片土地，不能忘记那些最朴素的人和事。我写沂蒙山、村头的老井、奶奶的裹脚布，不是为了怀旧，而是想把这些藏在乡土里的生活细节留住；我演乡村里的普通人、追梦的小人物，也是想让这些普通人被看见、被记住。
现在我依然保持着文字记录的习惯，在剧组休息的间隙，在深夜的酒店房间，总会随手写下看到的、想到的细节。这些文字或许不够华丽，却都是我对生活最真诚的感知。而表演也依然是我热爱的事业，我会继续带着对生活的观察和思考，去塑造更多鲜活的角色。
我始终相信，生活永远是文艺创作的源头活水与深厚土壤。所以，不管是演戏还是写文章，都要像种庄稼一样，耕地、播种、施肥、浇水、锄草、翻秧……缺一不可。只要我们愿意睁大眼睛去看、敞开心扉去感受、握紧笔去记录，就总能从微小琐碎的生活点滴里，找到打动人心的力量。而这份力量，也会让我们的表演、我们的文字、我们的艺术创作，永远带着泥土的芬芳，永远贴近人心。
（作者系演员，《那个地方》由人民邮电出版社出版，2025年10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