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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霞圃的旧梦
来源:中华读书报 | 王冉冉  2025年12月12日13:00

此时,今天,此月,今年,十年,百年,千年,万年……历史的画面固然需要在时光长河里有序展开才能生成人类的历史意识,但每一个对时光有真正觉知的人都难免会有这样的感触:被别人视为惊世骇俗的大事自己其实觉得不过如此,而被别人弃如敝履的时光碎片对自己来说却是珍若拱璧的存在,即使只是电光火石,惊鸿一瞥,却足以让自己以一生一世来铭心刻骨,魂牵梦萦。

《秋霞圃》中有往事与现实的交织:不仅有男女主人公跨越半个世纪的情缘,有龚氏与汪氏两个多世纪的旧梦,有秋霞圃五个多世纪的传奇,还有古典名园千百年源远流长的文化传承。不仅“往事值得期待”,而且还能在打开时光褶皱后“照亮当下,温暖人心”。甚至,当小说用“起风了,树叶瑟瑟,潭水不惊”结束主线叙事时,作者虽然停了下来,读者却飞了出去,从而使作品的叙事得以丰盈而灵动地敞开。

《秋霞圃》中有此地与别处的纠缠:当年的城区一中是龚氏园旧址,如今的秋霞圃是被修复的古典名园,二者之间穿插着围绕于龚氏园的人情冷暖、兴衰际遇及其后来被命名为秋霞圃的传奇与佳话,男女主人公又在距秋霞圃数公里之外、作为名园后起之秀的丰德园重逢、重温与重续。

《秋霞圃》中又有多重的时空交错。仅以两位主角在秋霞圃的“第一次握手”为例,秋霞圃此时已变成对外开放的古典名园,但对从异国归来的女主角来说,它不是游人眼中的碧梧轩、屏山堂、嘉定名石米汁囊、金氏园,而是自己中学时无比熟悉的音乐教室、教师办公地、假山石、学校操场。作者在此还有一个神来之笔:女主角在中学时代常常给一只黑猫喂食,如今重返昔日的校园,竟然没有忘记带上一盒猫粮放在黑猫当年常趴在上面的一块石头上。这段细节非常精彩,一下子沟通了过去与现在,人性穿过漫长的岁月彰显出动人的力量,让人深切感受到,岁月无敌,却敌不过人间温情。女主角在半个世纪后与自己的初恋相会却又难以忘怀进入自己生命的一只黑猫,似乎匪夷所思,却又合情入理。她哪里是在祭奠一只黑猫,她分明是在完成一个“往事值得期待”的仪式。之后,作者又让二人有一番对话。男主角说:“要等它吗?”这是因为他看到女主已沉浸在往事的幻梦中,想要用调侃打破这幻梦。女主说:“它记得的话,会来的。”哪里又是“它”记得,分明是女主记得。经过这番对话,现实反而如梦似幻,往事又似乎比现实更真实,那只黑猫也因此有了象征意味,栩栩如生,却又隐于时空。作者还特意采用了异地叙事的方式:在丰德园中讲述秋霞圃的故事。这又是一种象征:丰德园对于秋霞圃来说是异地,异国他乡相对于家乡故园来说是异地,但如果不能“此心安处是吾乡”,当物是人非之时,时光荏苒之际,即使身在家乡故园,也难免会“生活在别处”,难免会“反认故乡是他乡”。

曹禺先生曾说,自己话剧创作的一个特点是:主角往往是不上场的。他说,人们常常会把繁漪当作《雷雨》的主人公,那不过是因为繁漪是最具有“雷雨”性格的人罢了,《雷雨》的主人公其实就是“雷雨”。以此类推,《日出》的主人公是被呼唤但一直没出现的象征着光明的太阳;《原野》的主人公是象征着原始荒蛮、神秘与野性的原野。在我看来,《秋霞圃》也有一个没上场的主人公秋霞圃。它不仅仅是小说中人物活动的背景,更是具有象征意味的时光剪影,作者不仅仅是在写人性、人心、人情,更是在精心、细心、耐心地雕刻时光,在娓娓动听地讲述一个“光阴的故事”。

作者明言,《秋霞圃》的写作方法是“用文字缝合时光裂缝”。整部小说的结构看似松散,实则别具匠心。不仅小说正文打破了线性叙事,甚至连作为副文本的“引子”“尾声”“相关链接”“代后记”都有效地参与到小说叙事当中,在时光褶皱里呈现出精彩瞬间。在别人看来也许不过就是一次路过、一只发卡、棉田里的一瞥、相逢后的一笑,但因为作者用自己的心把这些瞬间捂热了,读者透过字里行间也感受到了作者所传递的生命的温度、人间的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