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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秀海 安殿荣:时代的文学
来源:《民族文学》 | 安殿荣 朱秀海  2022年01月10日07:57

朱秀海,当代作家、编剧。河南鹿邑人,满族。曾任海军政治部文艺创作室主任。中国作家协会第八、第九届全国委员会委员。代表作有长篇小说《波涛汹涌》、中短篇小说集《在密密的森林中》、散文集《行色匆匆》、纪实文学《黑的土红的雪》、旧体诗集《升虚邑诗存》、电视剧《乔家大院》等。曾获全国优秀报告文学奖、中国人民解放军文艺奖、“八五”期间全国优秀长篇小说奖、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电视剧风云盛典最佳编剧奖、中国电视艺术五十周年全国优秀电视剧编剧奖、冯牧文学奖等奖项。荣立二等功两次、三等功两次、海军通令嘉奖一次。

 

亲爱的作家和读者朋友们,首先向大家致以新年的问候!新年伊始,《民族文学》增设了“云客厅”栏目。数字时代,互联网前所未有地拓宽了文学空间,“云客厅”,就是在树立互联网思维下与互联网催生的新媒体联动,邀请知名作家、评论家、编辑家、读者,就《民族文学》当期重点作品以及当下热点文学事件,进行讨论,展开思想的交锋与碰撞。本期,我们推出了满族作家朱秀海的小说《第十一维度空间》。这一篇小说引入了人类的算法、时空维度等既具有前沿性,又具有玄秘性的物理学概念,同时关注忏悔与抚慰这样永恒的文学主题,是一篇构思前卫、主题温暖、发人深省的小说。第一期“云客厅”即将围绕多维的时空概念以及永恒的文学主题展开讨论,期待您的关注与加入。

——编者

安殿荣:

欢迎朱秀海老师做客《民族文学》云客厅。《民族文学》第1期刊发了您的小说《第十一维度空间》,这与2021年在本刊第5期发表的小说《哭泣的蝴蝶》属于同一系列,甚至在情节和人物设置上还保持着延续性,都是以一个物理学家的视角来讲述他碰到的特殊“案例”,并最终借助物理学的概念,对困惑的个体予以帮助和治愈。您能否和我们谈谈,究竟是什么机缘促使您开启此系列小说创作的?

朱秀海:

谢谢。来《民族文学》云客厅做客非常荣幸。希望它办得红红火火,给全国各民族作家带来文学的享受和快乐。

促使我开启这一系列中短篇小说创作的原因第一是机缘。多年前我确实因为三伏天喝大酒、冲冷水澡,加上睡着了让电风扇在耳后风池穴吹了七个小时,得了最重度的面部神经麻痹,进医院一住就是五个月。我读书杂,包括易经测字之类的书也读,还真给人测字,这一系列小说里写到的被测的字都真帮人测过,所以才会有那些给我自己留下印象也很深的人物和记忆。当然写作过程中使用它们是另一回事,有过改造。顺带我还要在这里再说一句:我真觉得测字是一种心理游戏,但同时它也真有可能是中国人发明的古老算法的一种,因为它有时候真能一句话就击中对方的心。还有,不是这次住院,是另一次在某地疗养,我用测字的方式真的帮了一个想跳楼的病友放弃了跳楼。当然测字时我还不知道这个,但后来我要走了,他一定要请我吃饭时才自己说了出来。直到今天,仍不时会有朋友请我帮他们游戏一下,测字时一般我不会问他们为什么要测这个字,我只是根据测字的一般程式来拆这个字,至于有没有一语中的——我希望不中,就是个游戏最好,反而让我觉得轻松。

开启这一系列小说创作的另一个原因就是觉得有趣,背后肯定也觉得有意义。这两年大家都在谈小说同质化的问题。小说的市场越来越小,问题肯定出在小说自身这一块。这一组小说我想写得稍“大”一点点,不要改革开放四十多年了还老是“我”,把大时代写得那么小,“我”的问题成了世界上最大的问题,他人的、普罗大众的、世界的大问题完全不在文学的视野之内。另外不客气地说,这一类小说也写得够多了,都汗牛充栋了。目前这一个系列主要是短篇,因为工作关系,每年我还不能安排大块时间写更长的东西,只敢写短篇,有时写得长一点,也只是小中篇,但如果这些像针灸式的作品能够扎到时代和社会上那些需要关心的人的“穴位”上,有助于他们“升维”,我觉得我的工作就是有益的了。

另外,我也确实觉得,文学得玩点新的了,不然你真像卡夫卡笔下的那个饥饿艺术家,自己觉得表演得挺好,都登峰造极了,但是看一看笼子外面,没观众了。

安殿荣:

谢谢朱老师的分享。我们刊物也十分期待作家们能够在写作题材上有新的开拓。但这种开拓显然要付出超乎寻常的精力和功夫。要将一个人物冠名为物理学家,这很简单,若要让人信服就有难度了。读您的小说,感觉您应该读了很多专业书籍,才能自如地阐释这些前沿的物理学概念,并用这些概念使人物获得新的发现,或者说是新生。

朱秀海:

我刚才说到了自己读书杂,从年轻时起,我也喜欢读科学类的书,介绍新物理学发展方面的书籍读得最多,像《上帝和新物理学》《皇帝新脑》这些挺烧脑的书,硬着头皮啃,有的啃了好几遍,因为难啃,上到星空下到量子,我觉得现代人要是不学点儿新物理学,真的不会像哥白尼时代不知道日心说那样活得有点儿尴尬吗?作家读这类书还有个优势,就是我们可以不求甚解,反正就是好奇,但是读着读着你也就大致上明白了他们整天在说些什么,我曾经写过一篇东西,说我们以为科学家什么都懂,但是读他们的书越多,越发现他们和我们一样,对这个世界基本上一无所知。有了这个发现会不会觉得很愉快?反正我很愉快,因为既然如此,倒是文学的前景更为广大。说句玩笑话,在我看来,将来世界上林林总总的学问会简化到只剩下两种,一种是物理学能解释和阐说的,另一种是文学能解释和阐说的,前者解决的是世界(包括我)是什么的问题;后者解决的问题就广泛了,我们可以说前者解决不了的问题都可以用文学的方法解决,因为文学不需要实证(虚构类文学,非虚构类不讨论),可以超越物理学的所有限制,心有多大,文学的多维宇宙空间就可以有多大。

安殿荣:

那您觉得物理等其他学科的进步,尤其是科技的创新,会给文学带来变化吗?如果有,会是什么样的变化?

朱秀海:

我们对科学向来有极高的期待,譬如物理学搞了这么多年,代出名家,但你能不能告诉我宇宙到底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我是谁?他们不能。这当然有点儿强人所难,但你就是干这个的呀,总之还是让我们这些科学小白很失望。但话又说过来,这么多年来我也越读书越觉得物理学和数学可能是一切学问之基,包括哲学,对不对我且不管。科学尤其是物理学的发现尽管一直是盲人摸象,今天摸一下头明天摸一下脚,但终归还是用它发现的那一点点有限宇宙中的有限自然规律极大地改变了人类生活。最简单的例子是,仅仅是因为发现了电,人类生活就有了多大变化。前些天我还在看某位教授讲物理学上的双缝实验,他得出了一个新结论,宇宙间的任何一个量子都是独有的、自在的、自由的,你知道这个理论要是能被充分证实——充分证实是不可能的,你不能到别的星球上去证实,但能在地球上证实也不错,这个科学家说已经被证实了,若是这样当然太好了——那会给人类对自己的认知带来多大的震动和改变!那等于是说,我们每个人的命运也不是被设定的,我们每一个人都是独有的、自在的、自由的,一句话“命运自有”,这会从哲学层面根本改变我们对自己和人类命运的全部悲观认知。

科学创新会不会改变文学?一定会。因为文学来源于正在进行的生活,科学只要像目前这样一日千里地改变我们的生活,它也就一定会一日千里地影响到我们的文学。

至于改变到什么程度,那要看科学对人类生活改变的程度和速度,如果它像今天这么大又这么快,一百年后的人们再看我们今天写的小说,可能会觉得这是一批“幼年人类”写的。

安殿荣:

文学的表现形式和内容肯定会随着时代发展而发生很多变化,但这些变化基本都会围绕着恒定的文学主题而展开。您的这篇小说就涉及到忏悔这个文学母题。俗话道,世上没有后悔药,所以,主人公才会不惜一切代价,证明六维空间的存在,以此进入更高维度的空间,从而实现时空穿越,回到过去,以表达对父亲的忏悔。从这个角度来讲,文学本身构成了一粒丸药,不但对这个虚构的人物,相信对广大读者的心灵也具有治愈的功能。

朱秀海:

不是因为一次面瘫住院,我根本想不到人世间有那么多人有心理疾患,出了院再看种种社会现象,发现比医院里更多,深陷其中的人不一定到了要住院的程度,但你仍会觉得他们病得不轻。还有,我们也许真的处在“人类幼年”时期,像这篇小说里讲的一样,每个人的生活都不可能是完美的,都有遗憾、悔恨、痛苦,需要从精神上给予抚慰和治疗。忏悔是人类良知的表现,不然真善美在人间无法存在。忏悔同时也是您讲的一粒丸药,一直在帮助人类卸下罪愆重新做人。因此忏悔才成为一个永恒的文学母题,多少大作家都写这种作品,譬如托尔斯泰的《复活》,雨果的《悲惨世界》,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白痴》,多了,鲁迅先生也有一篇《伤逝》,等等。人类依靠这一类的文学作品给自己疗伤,然后放松心情,重新上路前行。我这篇小说不算什么,但希望它也能对那些需要它的人产生某种治愈和精神抚慰的作用。说到这个,我还要特别声明,我们每个人包括我自己也都有可能是这些需要治疗和抚慰的人中间的一个。我们自己也不比别人活得更轻松。

安殿荣:

子欲养而亲不待。具体到这篇小说,涉及到的是儿子对父亲的忏悔。人们常说爱总是“下行”的,意思是说一个人对子女的爱往往超过对父辈的关怀,尤其是在对待生病和救治的态度上。关于这一点,您是怎么看的?

朱秀海:

我认为对父亲的爱不可能妨碍对儿女的爱,相反也一样。这两种爱一般说来并不矛盾,如果说有发生矛盾就是在经济上有困难的时候。这个时候人往往选择的是首先照顾儿女,然后再照顾父母,所以才会产生对父母的忏悔,因为他觉得他也可以更多地去照顾父母但是他没有做到,所以我认为在儿女对父母的忏悔这个方面,恐怕所有的儿女都会多少有一点忏悔之心,他们总是会觉得在父亲老去母亲老去的过程中,甚至在失去他们的过程中,我们有做不到的地方,所以儿女对逝去的父母亲的忏悔和对儿女的爱不矛盾,而且那种您说的对儿女的更多的爱,很可能是产生对父母的忏悔的原因。

安殿荣:

大多数人的生活有时难免要面对顾此失彼的两难境地,因此也便有了选择时的痛苦和放弃后的悔恨。重新回到这篇小说,对物理学概念的探讨,以及对人物心灵的开掘与慰藉,我觉得可以看作是您对人类生存规则与心灵世界的两种探索,尤其涉及到如何重新定义和认识自我。您对这类题材作品的创作有没有更多的规划?以后还想进行哪些方面的尝试呢?

朱秀海:

当我把新物理学的书当成闲书读到一定程度的时候,突然发现它正在改变我认知世界的一些基本词汇。过去如果有人说世界是虚拟的,我肯定认为他脑子有病,可现在有了AI,就是人工智能,我不这么看了,既然我们都能虚拟现实了,那更高维的存在,为什么不能虚拟我们和我们的世界?这么想一想,你会觉得每个物理学的专业词汇都可以拿来重新定义和解释我们的存在和生活,这里面有多少小说可写呀。可以拿它针砭一下社会肌体甚至我们自己身上的病。这些新的认知有时真的会让我们脑洞大开,就是让我们开了天眼。你都开了天眼了,这一枪打出去,说不定就正中十环了呢。

这篇小说写到了十一维度空间,还有几篇写到了迭代器、区块链、机器学习,下面有时间我还想写一下边界。物理学其实是有边界的,譬如物理学家说,所有的自然规律都只在宇宙大爆炸后形成的时间-空间内才有效,超过这个边界就会撞到奇点这堵墙上。实际上等于说物理学的边界就是我们人类生活的边界,甚至是我们思想的边界,但其实他们已经发现了存在着第十一维度空间,我们只要想,就在那个空间里了,边界已经让我们突破了,这多好玩呀,科学家皓首穷经过不去的奇点,我们一步就跨过去了。但是边界在现实世界中真能过吗?每个人可能都有一颗穿越边界的心,同时也非常可能被边界撞得头破血流,但是碰得头破血流就会去除掉我们的野心了吗?不,越是过不去我们就越要过去,死都要过去,死都挡不住我们越过边界追名逐利的心啊!

您说到对人类生存规则与心灵世界的两种探索,尤其涉及到如何重新定义和认识自我。首先物理学家讲的那些物理学的规则肯定就是我们人类的生存规则,是我们人类生存的边界,也是我们人类心灵世界的边界,这两种探索其实是一种探索,发现了人类生存规则也就发现了人类的心灵世界,反之也一样;其次,由此我们也就重新定义和认知了自我。所以我说读一点儿新物理学的闲书可能真是有好处的,开始读还是觉得它是科学,读着读着你就觉得不一样了,也是人类的生存规则和心灵世界,你也就不知不觉地重新认识和定义了世界和自我。试想一下,一个量子自由了,人类就全都自由了,物理学和我们的人生关系有多大,有没有这样的认知和对自我的定义,将决定我们有没有不同的人生和命运。

我现在也在做准备,将来写一部长一点儿的,譬如像《大师和玛格丽特》那样既有诡谲奇幻的故事又能深深触到人类灵魂病灶的书。但现在准备还不够。目前我最大的短板是数学,像概率论公式我就一直搞不懂,所以我刚刚买了一箱子数学方面的书,打算只要有时间,就从微积分开始啃,能不能成功不知道。活到这个岁数我也算是个牙口比较强大的书虫了,但万一到了数学这里就到了我的边界呢?肯定是血流成河,但还是要试试。但愿能有个好结果。

安殿荣:

抱着“血流成河”的勇气,您的新作更值得期待了!不过除了题材、技巧等方面的自我突破,传统文学也要面对大环境改变带来的困境,当然也有可能是机遇。您觉得在新媒体时代传统文学应该如何应对呢?

朱秀海:

我还是个内容决定论者,我觉得无所谓传统文学,只有时代的文学。历史上随着时代的变化文学也一直在变化。但是文学又一直有它不变的东西,它对人的关心、对人类处境的关怀、对人心的抚慰与鼓舞,这些属于文学根本价值层面的东西,是永远不会变的,不然也就没有文学存在的必要了。新媒体无非是工具,传播的方式不同,但文学还是时代的文学,文学自己真要下功夫的还是怎么回应这个时代,体现出自己的价值。一方面当然是要坚守,坚守人本主义,对人的关心,坚守文学的价值。另一方面就是要创新,要写出属于今天这个时代的作品,抚慰和鼓励今天的读者,帮助他们更有勇气地在新的时代生活。

安殿荣:

再次感谢朱老师携新作做客《民族文学》云客厅。我们期待给人以抚慰和勇气的属于今天这个时代的文学作品,也期待您的新作品能够不断通过《民族文学》这个平台与读者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