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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人》创作谈:在箱子里回忆往事
来源:《十月》 | 旧海棠  2024年05月14日09:37

因为写创作谈,我重读了《亲人》这篇小说,里面的一些情节我觉得像没写过一样,跟我不熟。所以我时时停下来,要想一想当时为什么这么来写。从文本的延续上看,是事情发展到这了,接下来必将发生一些事,这个情节在刹那跳入了我脑海,所以我把它写了下来。这个解释很顺理成章,好像是个不错的解释。但我还是困惑了,并没有因为有了这个解释而释然,我又把自己逼了一步,若忽略这个刹那,进入下一个刹那,会是怎样的情节?

很早前孩子的一位同学家长问我做什么工作的,我犹豫了一下才决定告诉她我是写小说的。她很惊讶,说,写小说的?你们是怎样写小说的?她连问两句,看得出她确实惊讶了。这种情况下你怎么回答她,她依然会是惊讶状态,于是我迂回了一下,问她,你们认为我们是怎么写小说的?她想了想说,坐在那里把瞎想的东西写下来吧。这句话很天真,要是她的孩子说出来的我会欣然一笑,但是这句话从她的嘴里说出来,我觉得这个天真有点不妥。

我说,那不叫瞎想,那叫虚构。

她说,她只在小时候看过《水浒》和《红楼梦》那样的小说。《水浒》是瞎编的。

我说,但《红楼梦》是真实的。

她说,那不好说,谁家真过那样的日子。

我说,可能真有人过过那样的日子。

她不言语了,撇着嘴,但她好想并不知道自己撇着嘴。总之吧,这样的人还是可爱的,并无多少危险。

我为了缓解一下气氛,我说也可能是拼凑的,不是一家人的日子,是许多家人的日子拼在一块了。

两个孩子要去喂鱼,我们分别去买鱼料。

我始终认为世上什么样的生活都有,我坐在电脑前瞎想的时候这样那样的生活在另一处正在发生,我写作不过是依照小说的伦理把它们按次序排列开来。结果之所以不同,是因为我们选择的刹那不同,急性子选了就近的刹那,慢性子选了远一点的刹那,这其中慢性子的选择更多。

柏拉图说人的灵魂是天上的先知,本来具备一切的知识,后来因为依附的肉体干扰,先知忘记了他本来的知识,只有通过合适的训练,灵魂才能回忆起曾经见过的东西。因此,回忆的过程就是重新学习的过程。这是我简化后的柏拉图的“回忆说”。

另外,2023年诺奖得主约恩·福瑟获奖演讲时说“对我来说,写作就是倾听,我写作从不做什么准备,不计划任何事,只是通过倾听来推进。因此,假如我要为写作选择一个比喻,那就是倾听。”

我想写作的人就是柏拉图说的那个肉体,要通过学习人世间已经发生过的事来进行书写,他倾听一种声音,记录下那个刹那,然后就有了作品。因为肉体的不同,因为干扰的程度不同,因为回忆的不同,因为倾听到的声音不同,因为记录下的那个刹那不同,所以我们的文本不同。

《亲人》写了一个叫姚桥的独居女性,健康时不觉得独居有什么,一次车祸让她对独居有了不同的感受。独居意味着孤独,她因为这坦白的孤独,有了对亲情的期盼。她想起她还有一个姐姐,但她对这个姐姐没有亲情上的情感,她在心里是拒绝她的。拒绝而又期盼,这个小说在结尾试图写出这种矛盾的心里。

话再说回去。

不巧,我们遇见了三年的疫情,我们在疫情中拒绝与他人接触而又时时团结在一起,我们对陌生伸出了援助之手,这让我们重新审视陌生,当陌生人做出了亲人的举动,陌生有没有可能是一种亲情?

我回忆了这三年,当一个线头被提起来,后面的故事和情节接踵而来。我倾听了它们,带着姚桥孤独的心和渴盼亲情的心挑选了故事和情节。但又因为种种,写好的小说删除了三千余字,有些情感和情节也被删除,成了杂志最后登出的样子,这使《亲人》这篇小说有点像在箱子里回忆往事。但我们人生在世,又有什么时候不是在箱子里回忆往事呢。姚桥是,我也是。